張淑琴

　　我有一位農民父親，他在田間地頭播種施肥；他也是一位愛讀書的父親，在家里，在我心里，播撒文化的種子。土地因種子而不荒蕪，家庭因文化而摒除喧囂，人因讀書而內心芬芳。

　　上小學后，我開始自己搜集故事書看。可是，能搜集到的書太有限了，連糊在墻上的報紙都扒拉著看了一遍又一遍。父親見我愛看書，經常會默默地給我帶來驚喜。那時候，能夠提供閱讀的就是鎮上供銷社柜臺里的幾本小人書了。父親每次趕集回來，除了種子、農藥、化肥，必定有一本是給我的小人書。小人書就是連環畫。雖然字大多不認識，但是我能根據畫面把故事內容猜得八九不離十。有時候，還邊看邊想象，自己增加故事內容。別的孩子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我窩在家里一遍遍地翻看小人書，書角都被翻爛了。小伙伴們說我是書呆子，可又經常讓我給他們講故事。

　　小學畢業時，家里已經積累了滿滿五個紙箱的小人書，我寶貝似的珍藏著。我知道，土里刨食的父母，他們的每一分錢都浸透著咸咸的汗水。他們能給我一份精神的滋養，是他們出于對兒女的愛，也是對知識的敬畏。是他們使我的童年有了不一樣的色彩。

　　上中學后，家里添置了一些家具，其中有屬于我的一件。某個周末回到家，見兩個木匠在我家院子里鋸、刨、鑿、釘，幾件像樣的家具就出來了。沒想到的是，竟然有一件是書柜。當我把一摞摞書整齊地碼放在書柜里的時候，心中有清泉一樣的東西汩汩流出，溫暖，明亮。我像欣賞花園一樣流連在我的書柜前，一本一本撫摸著，一遍一遍地擦拭著。

　　書柜漸漸豐盈，容納著我的靜謐美好時光。

　　后來，長大的侄兒侄女會來翻閱我的書柜，我既高興又擔心他們會毀壞我的收藏，總是小心翼翼地忠告。

　　老家的房子幾經翻新重蓋，家具也更新換代，父親卻一直為我保留著那個書柜。書柜像被歲月風干的老嫗，已經斑駁泄縫，吱呀作響。但是，誰也沒有嫌棄它，它靜靜地佇立在房間一角，默默地收納一段時光，留存一段記憶。

　　父親也像書柜一樣，在慢慢變老。我開始思考如何讓父親安度晚年。父母親不愿意來城里和我們一起生活。難道要他們和大多數老年人一樣終日在家門前曬太陽嗎？我得讓父親的晚年生活過得充實、有意義，思索一陣后，我鄭重地對父親說：爸，那一柜子書您可得好好地用起來，不能讓它們白白地躺在那里喲！

　　再回到老家時，看到父親開起了“家庭小書屋”。我們村莊里有四五個父母親在外地打工的孩子，星期天到父親整理出來的小書屋里看書、學習。父親做起了義務督導員，督促孩子們看書，檢查孩子們作業，教孩子們背誦《三字經》《弟子規》，忙得不亦樂乎。相鄰的莊子上有人家聽說這件事，爺爺奶奶們也把自己的孫子孫女送來看書，順便和我母親嘮嘮嗑。我又把家中的，以及向朋友們搜集來的兒童讀物悉數搬到父親的小書屋去。

　　今年春節期間，父母家中濟濟一堂，老老少少圍坐一起談天說地。父親逗著三歲的曾孫笑得合不攏嘴。我笑著對父親說：“我小時候的故事再講給您曾孫聽吧！”父親真的又講起了“黃香溫席”的故事，小家伙支棱起耳朵聽著，大家也都靜靜地聽著。

　　此時，歲月靜好，滿庭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