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家里翻找老照片時又看到了父親年輕時的照片和轉業軍人證明書、革命軍人家屬證,浸潤著歲月的痕跡,不禁想起父親的人生之路。
父親自小生活在山東農村,讀了兩年私塾后因家貧便輟學干農活,我爺爺去世的早,父親從小與我奶奶母子倆相依為命,度過了艱難的抗日戰爭時期。1945年8月日本投降,抗日戰爭勝利,家鄉解放。1946年土地改革運動開始,沒收地主土地歸農民所有,我奶奶家和村里少地及無地的農民分到了土地。土改工作隊動員鄉親們參加人民解放軍打倒國民黨反動派,保衛勝利果實。作為獨子的父親響應號召報名參加人民解放軍,奶奶毅然同意。父親的人生之路由此改變。
1947年1月父親扛槍進入解放軍隊列,時年17歲。組織上考慮其是家中獨子便安排到德平縣公安局。因表現出色,第二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擔任班長職務。父親兩次遇險,一是在看押犯人時遇國民黨軍隊飛機轟炸,一顆投下的炸彈在他身邊不遠處爆炸,所幸只是被泥土擊中;二是1948年,他們班追隨部隊奔赴前線途中遭遇還鄉團伏擊,大半戰友犧牲,父親幸免于難。
1951年,父親被調到山東省政府警衛隊任班長,后又調至在上海的華東農林部,原準備安排他擔任華東農林部首長警衛員,父親表示想趁年輕學文化,讀書學習是他從小的心愿。組織上便將他調至南京華東農林干部學校,邊工作邊學習,供給制。父親在上海買了一本《新辭典》帶到南京,于南京華東農林干部學校(現南京森林警察學院)工作,完成了初中學業。
1957年,父親轉業分配到南京市物資局所屬的煤建公司工作。
1955年,獨自一人在山東老家生活的奶奶憑著一張革命軍人家屬證乘火車來到南京與我父親團聚。
我的老家在山東德州地區德平縣。據史載:德平遠古分封,先秦立制,東漢設縣,距今已有2000多年歷史,漢末文學家禰衡、唐朝詩人孟郊、明朝書法家郭諶等均籍出德平。德平縣具有豐富的歷史文化。五十年代后期行政區劃調整,德平撤縣,老家所在區域劃入臨邑縣。
奶奶不止一次地對我們說:俺生養的不只是你爸爸一個人,那年頭兵荒馬亂,天災人禍不斷,奉軍收刮,水旱災、蝗災多,生的幾個孩子沒能養活,眼淚都流干了。你爺爺和村里人去闖關東,被日本鬼子抓住當勞工干苦力活,幾年后逃回來時已落下病,無錢醫治,不久就死了。鬼子打來后日子更難熬,常進村掃蕩,大伙逃到村外野地,等鬼子走了,回到村時又饑又渴,家里的雞被鬼子殺了燒湯,鍋里還剩點湯,找到碗倒點湯喝吧,卻瞧見鬼子在鍋里拉了屎。
你爸爸小時候也差點被餓死。那年鬧饑荒,二鬼子又來搶糧,家里揭不開鍋。你爸爸趴在俺身上喊餓,俺到別人家要了一口饃給他吃,才活了下來。
70年代初,當年一同出來參軍的老鄉轉業后分配在濟南工作的劉稻子叔叔、在南昌工作的張廣東叔叔專程到我家看望我爸爸。在一起談到了戰爭年代的殘酷,為犧牲的戰友痛惜,也談到老家有人羨慕他們到了大城市,后悔當初沒有報名參軍。“那是因為怕死”!“參加革命就不能怕死”!若干年后,我看到回憶文章,老一輩革命家開國上將王平曾對子女說:“戰爭年代參加革命,隨時都面臨犧牲的考驗,能夠活到革命勝利的,哪一個不是九死一生?”父輩們是戰爭的幸存者啊。
經歷過戰爭年代的父親總是與人為善,他常對我們說:與人相處,要向別人的長處學習,寧愿自己吃虧也不要讓別人吃虧。我家與鄰居相處都十分和睦,從未發生過爭吵。父親有時帶我到他單位去,同事說:你爸爸為人真好。
父親晚年除了做家務,就是每天堅持讀報、看電視關心國家大事。2019年父親獲得國家頒發的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紀念章。
在南京生活了六十多年的父親將南京視之為第二故鄉,見證了南京城市的發展變化。他說,五十年代南京紫金山上還有狼,不少地方是土路、石子路。我和弟弟、妹妹小時候每逢南京有什么新變化,新景點他都要帶我們去,看長江大橋、南京新火車站等。1970年他騎自行車沿著玄武湖邊小路帶我們去看新火車站,回來時已是傍晚,看到有人在玄武湖劃船打野鴨。
父親去世時享年九十歲。告別儀式上,父親生前所在單位領導致悼詞時回顧了父親參加革命后的生平和貢獻,評價說:“他一生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生活簡樸。”這確實是父親一生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