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王朝(618-907年)連頭搭尾,前后存在了290年,其中包含武則天“武周”政權15年,可分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個階段。在今人心目口碑中,提起唐朝,似乎兩眼會立馬發出莫名其妙的羨慕贊美之情,那可能是因為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詩仙李太白、詩圣杜甫這些政壇、文壇風云人物的影響太大了吧,是因為唐詩、唐三彩、唐長安城的影響太大了吧。
其實,李唐王朝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完美,后人稱之為“盛世”的也就是“貞觀之治”那一段。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的“玄武門之變”,安祿山、史思明的“安史之亂”,范陽節度使、成德節度使和魏博節度使的“河朔三鎮之亂”,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叛亂”“吳元濟叛亂”,以及“黃巢農民起義”“朱全忠滅唐”等,無不血腥慘烈。大唐王朝因天災人禍而導致生靈涂炭現象,于史冊中是連篇累牘,觸目驚心。
大唐王朝的醫療水平更是欠發達,當時連風寒病都醫治不了。也正因為如此,在進入中唐時期,竟然出現了一位因風寒而“失音”的啞吧皇帝,他就是唐順宗李誦。這位“失音”皇帝前后在位8個月左右,在他剛離開金鑾殿寶座后,貶謫“二王八司馬”的政治事件隨即發生了。
一.太子李誦“失音”難再“誦”,父皇唐德宗一病不起駕鶴去
“失音”是指一個人原先能說話,后因患疾病而不能發聲、講不了話了,比先天性的啞吧還要啞吧。這種疾病在醫療水平欠發達的古代,發生在皇家也無藥可救。據《舊唐書》卷十三《德宗本紀》、卷十四《順宗本紀》及《資治通鑒》卷第二百三十六《唐紀》五十二等記載,貞元二十年(804年)九月,唐朝第十位皇帝、唐德宗李適(kuò)的太子李誦“始得風疾,不能言”,后來李誦當上了皇帝,史稱“順宗”,故又曰“順宗失音,不能決事”。
皇太子李誦因患風寒病,“失音”不能發聲說話了,對皇室打擊猶如五雷轟頂,老皇帝唐德宗李適在精神上很快被擊垮,龍體“不豫”生病了。唐德宗生病期間,諸王親戚“皆侍醫藥”,唯獨太子李誦“臥病不能侍”。作為皇位繼承人,父皇生病,皇太子理應在身邊照料,侍候湯藥,但太子本身已經生病在先,自身難保,談何前來照料父皇。
到了第二年即貞元二十一年(805年)的正月辛未朔日,唐德宗在含元殿接受諸王、親戚“朝賀”,太子李誦仍因疾病未能前來,令德宗皇帝再次“涕泣悲嘆”不已。彌留之際,德宗皇帝因“思見太子,涕咽久之”。
太子疾病失聲,皇帝又龍體“不康”且日益嚴重,“凡二十余日,中外不通,莫知兩宮安否”。外界對皇宮及太子東宮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一點也不知曉,皇室信息處于屏蔽狀態,前后長達二十多天。
到了正月癸巳日,德宗皇帝“會群臣于宣政殿,宣遺詔:皇太子(李誦)宜于柩前即位”。也就在這一天,德宗皇帝在會寧殿駕崩,享年64歲。
關于宣讀遺詔時間,是在德宗皇帝駕崩前還是在駕崩后?《舊唐書》的“會群臣”之“會”字是個動詞,給讀者的感覺是唐德宗還活著時就草擬好遺詔了,后來是把大臣們召來宣讀的。但《資治通鑒》的記載與《舊唐書》不盡相同?!顿Y治通鑒》的記載是:癸巳日,“德宗崩,蒼猝召翰林學士鄭絪、衛次公等至金鑾殿草遺詔”。意思是說,遺詔是在德宗皇帝駕崩后才有的,并且當時還發生了不同意見爭執。德宗皇帝身邊的侍從宦官認為:“禁中議所立,尚未定?!奔椿适医麑m中立誰為皇位繼承人的事還未確定,因為作為皇位繼承人的太子李誦,突然生病“失音”成啞吧了。
正當眾人面面相覷、意見不一時,翰林學士衛次公急忙向大家說道:太子李誦雖有疾病“失音”,但他位居“冢嫡”,是皇帝的嫡長子,況且太子李誦又“中外屬心”,朝野上下,口碑不錯,由他當皇位繼承人也是人心所向。但如果實在不得已,也應該立李誦的嫡長子、廣陵王李純為皇帝,“不然,必大亂”。
衛次公的意見很明確,一定要由德宗皇帝的嫡長子或嫡長孫一脈來繼承皇位,不然會天下大亂。鄭絪等在場的人“從而和之,議始定”。大家最后商定,仍由“失音”太子李誦來繼承皇位。由此可以讀出,由李誦即皇位的詔書是在老皇帝唐德宗李適去世后才“集體”草擬的,這樣出現在老皇帝靈柩前宣讀遺詔、由太子李誦即位一幕才合乎情理。
太子李誦也知道“人情憂疑”,由于他的“失音”而出現人心惶亂現象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大行發喪,人情震懼”的嚴峻形勢面前,為了穩定人心,他咬緊牙關、忍住病痛,“紫衣麻鞋,力疾出九仙門,召見諸軍使”,穿上“衰服”即喪服,強撐著病體,與眾臣在九仙門見面,這才使“人心粗安”。緊接著,他又來到太極殿,完成登基即位儀式。
當時的宮中衛士還有點懷疑,不敢相信是太子李誦即位當皇帝,紛紛“企足引領而望之”。大家都踮起腳尖,昂頭前望,當發現果然是“真太子也”時,人人喜極而泣,心中懸著的疑念終于釋然。就這樣,大唐王朝有了一位“失音”啞吧皇帝,他就是唐順宗李誦。
二.“失音”皇帝“垂簾聽政”,東宮舊臣“二王”得到重用
貞元二十一年(805年)二月癸卯,“失音”皇帝李誦開始“朝百官于紫宸門”。但到了二月壬戌,由于“寢疾久”,加之“失音,不能決事”,新皇帝李誦便“不復關庶政”,對朝廷日?,嵤虏辉龠^問,“常居宮中,施簾帷”,由宦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侍左右并傳旨,對重大事項作出決斷;百官上議,只能自帷簾中可其奏。在中國歷史上,在大唐王朝,竟然出現男性皇帝“垂簾聽政”滑稽現象,改寫了封建王朝女性“垂簾聽政”的歷史。
“失音”皇帝李誦的政令內容,尤其是一系列的時政“革新”事項,與王伾、王叔文“二王”等人參與分不開。王伾、王叔文“二王”之所以能夠得到“失音”皇帝重用,與他們前期在太子李誦東宮的侍書、侍棋經歷有關。
《舊唐書》卷一百三十五《王叔文列傳》《王伾列傳》記載,王叔文是越州山陰即今浙江紹興人,王伾是浙江杭州人,兩人是地道的浙江老鄉。王叔文的棋藝較高,“以棋待詔”,德宗皇帝李適“令值東宮”,讓他在太子李誦的東宮陪侍弈棋。但王叔文不但精通棋道,亦“粗知書,好言理道”,關心時政有見解。
有一次,太子李誦與侍讀們談論政道,大家議論的話題自然談到了當時存在的“宮市”之弊上。太子李誦聽了后,對眾人說:“寡人見上,當極言之。”意思是說,下次他見到父皇唐德宗時,一定把大家反映的“宮市”問題向父皇反映,希望能夠根治弊端。太子李誦的話令在場諸生大加贊美,夸太子是好儲君,將來一定是老百姓愛戴的明君。但身在現場的王叔文卻“獨無言”,一言不發。
眾人解散后,太子李誦單獨將王叔文留下,問道:“向論宮市,君獨無言,何也?”剛才大家議論“宮市”問題,你王叔文為何一言不發?
王叔文滿臉誠懇地回答說:“皇太子之事上也,視膳問安之外,不合輒預外事。陛下在位歲久,如小人離間,謂殿下收取人情,則安能自解?”意思是說,太子到父皇那里請安,只關心父皇吃得如何,龍體可安好,外界政事一律不應過問。德宗皇帝在位時間很久了,太子您立為儲君的時間也很久了,如果有人挑撥離間,說殿下您在收買人心,想架空皇上,那太子您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p>
太子李誦一聽,恍然大悟,差點嚇出冷汗,連聲感謝道:“茍無先生,安得聞此言!”如果沒有先生您,誰還能這般提醒我呀。
從這件事之后,太子李誦對王叔文這個棋待詔是刮目相看,“遂大愛幸,與王伾相依附”。王伾、王叔文“二王”成了太子身邊的大紅人,尤其對王叔文更是高看一眼,器重有加,東宮之事,一律依王叔文來裁決。
再說王伾(pī),史書稱其“善書”,是個書法家,開始為翰林侍書待詔,累遷至正議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書,也是太子李誦東宮中的重要人物。自唐德宗“大漸”病重,王伾先被召入朝,為殿中丞。李誦即位后,王伾升遷為左散騎常侍,翰林待詔仍然如故。
王伾經常在“失音”皇帝李誦面前提起自己的老鄉王叔文,希望皇上能夠重用王叔文。李誦也沒有忘記王叔文在東宮時的突出表現,就召見王叔文“居于翰林,為學士”。王叔文由原先的太子東宮“棋待詔”一躍成為翰林學士,身份地位出現了質的變化,從此他可以直接參與朝廷事務了。
王伾、王叔文二人雖然早年在太子東宮就與“失音”皇帝李誦關系密切,但二人為人有別,李誦對他們的使用也是區別對待。史稱王伾為人,其貌不揚,資質“阘茸”(tà róng),駑鈍愚劣,雖有一手好書法,但不如王叔文聰明靈活。王伾尤其喜歡斂財,“唯招賄賂,無大志,貌寢陋,吳語,素為太子(即李誦)所褻狎”。一句話:王伾長相矮丑,操“鳥語”吳方言,又特別貪財。而王叔文頗“任氣自許”,喜歡夸海口,加上又讀了些書,好談論時勢是非,所以“失音”皇帝李誦對他是“稍敬之”,在心理上對他有些防范,不讓他如王伾那樣“出入無間”、自由進出皇帝身邊。
“失音”皇帝李誦“久不愈”,有時強撐著身體,手扶御殿,僅供群臣瞻望而已,“莫有親奏對者”。大臣們顧及他的身體,沒有一個向他上奏的?!爸型馕郑荚缌⑻印6跏逦闹h欲專大權,惡聞之。”宦官俱文珍、劉光琦、薛盈珍,皆先朝任使舊人,對王叔文、李忠言等朋黨“專恣”深感厭惡,于是向“失音”皇帝李誦啟奏,希望召翰林學士鄭絪、衛次公、李程、王涯入金鑾殿,起草立太子的制文。
當時,牛昭容等人因為廣陵王李淳(即后來的唐憲宗李純)為人“英睿”而不喜歡他,阻止別人向皇帝舉薦其為太子。但鄭絪不復再請示別人,直接在紙上寫上“立嫡以長”字樣呈給“失音”皇帝李誦。李誦“頷之”,點頭同意。就這這樣,李淳被正式確立為太子。
貞元二十一年四月乙巳,“失音”皇帝李誦來到宣政殿,舉行冊封太子儀式,冊封廣陵郡王李淳為皇太子,并更名“李純”。這個李純就是后來接李誦皇位的唐憲宗。
百官睹太子李純儀表,退朝后,“皆相賀,至有感泣者,中外大喜?!钡í毻跏逦挠袘n色,口不敢言,只是吟誦杜甫題的《諸葛亮祠堂》詩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聽到的人都對他哂笑,嗤之以鼻。王叔文用這首詩表達對“失音”皇帝李誦的惋惜之情,這一點可以理解,但王叔文“未欲立皇太子”李純的感情外露,是一種政治上極不成熟的體現,也為他日后遭到當上皇帝的唐憲宗李純貶謫埋下了禍根。
到了七月,“失音”皇帝李誦因身體狀況日益糟糕,加之外界對王叔文他們左右皇帝的行為反響比較激烈,在強大的輿論壓力大,李誦下詔,讓太子李純監國。詔書內容有:“積疾未復,至于經時,怡神保和,常所不暇。永惟四方之大,萬務之殷,不躬不親,慮有曠廢。加以山陵有日,霖潦逾旬,是用儆于朕心,以答天戒。其軍國政事,宜令太子勾當”。于是,不復延納宰臣共論大政,不再過問朝政國事,一切由太子李純去“勾當”行事了。
由于當時事無巨細,皆取決于宦官李忠言以及王伾、王叔文,“物論喧雜,以為不可”,加之“藩鎮屢上牋于皇太子,指三豎撓政,故有是詔。”這里的“三豎”就是指李忠言、王伾、王叔文三人。
到了八月,“失音”皇帝李誦又先后以詔、誥的形式下旨:“宜令皇太子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居興慶宮,制稱誥”。緊接著,又以誥書形式告知朝野:“有天下傳歸于子,前王之制也”“乃命元子,代予守邦”。元子即指太子李純。
八月九日,皇太子李純在宣政殿“受內禪”,即皇位,是為唐憲宗。他改貞元二十一年為“永貞”元年?!笆б簟被实厶祈樧诘那昂蟀藗€月皇帝生涯,終于有了自己的年號:“永貞”。
李誦被尊稱為“太上皇”后,四個月左右,就于第二年即元和元年(806年)的正月駕崩于興慶宮之咸寧殿,享年46歲。被葬于豐陵,廟號“順宗”。
唐順宗李誦應該是唐代或中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一位被認可的皇帝,但他也是唐王朝歷史上一位富有改革精神、勇于革除時弊的改革皇帝,他是“永貞革新”的真正領導者。
三.“失音”皇帝在位時間短,依托心腹革除時弊力度大
“失音”皇帝李誦雖然在位僅八個月左右,但在“二王”尤其是王叔文的主要參與下,對唐德宗時期即已存在的社會弊端進行大膽革除,在大赦天下的同時,做了幾件值得稱道的事:
(一)罷翰林醫工、相工、占星、射覆、冗食者42人,以減輕朝廷財政開支。
(二)諸道除正敕率稅外,諸色榷稅并宜禁斷,罷鹽鐵使月進錢,除常貢之外,不得別有進奉,以減輕基層百姓負擔。
?。ㄈ┌傩?0歲以上,賜米二石,絹兩匹,同時“仍令本部長吏就家存問”。即由那些不經朝廷任命而用白版授予官職或封號即“版授”的“上佐、縣君”們,請他們代表朝廷,上門慰問這些老人;而對百歲以上老人,待遇更加優渥:賜米五石,絹二匹,綿一屯,一只羊,一壇酒,并由“版授”的“下州刺史、郡君”代表朝廷上門慰問。
(四)出宮女三百人于安國寺,又出掖庭教坊女樂六百人于九仙門,召其親族,將她們帶回家,與親人團聚。
(五)赦京城系囚,大辟降從流,流以下減一等,將罪犯從輕發落。
(六)對貞元二十一年(805年)十月以前,百姓所欠諸色課利、租賦、錢帛,共五十二萬六千八百四十一貫、石、匹、束,并宜除免。
(七)對貞元末年“政事為人患者”,如宮市、五坊小兒之類,悉罷之。
這里我們重點對當時存在的“宮市”“五坊小兒”擾民害民現象作一了解。
唐德宗時期的“宮市”是這樣的:當時朝廷皇宮中到民間農貿市場購物,令官吏主之,“隨給其值”,購買老百姓貨物,隨便給點錢就算完事;后來發展到以宦官來做這種事,被人們稱之為“宮市”。這些宮中人去購物,壓低物價,強行買賣,經常使老百姓血本無歸。發展到后來,情況更為嚴重,這些宮人根本不與百姓打招呼,直接安置“白望”數百人于長安城的東市、西市,以及“坊曲”街巷,看到民間所賣貨物,但稱“宮市”,必須給官家。但交易付款時,“斂手付與,真偽不復可辯”。在付給賣方的錢款時,將貨幣塞給賣家,是真是假也不清楚。賣家也不敢問這些人什么來頭,這些人也不給討價還價的機會,“率用值百錢物買人值數千物”。
更為可恨的是,他們強行塞給賣家的錢幣還不是真正的錢幣,而大多是用“故衣、敗繒”染上紅紫顏色后,“尺寸裂而給之”,以染了色的破舊繒帛充當代幣,強行作為貨物付款用。更有甚者,有時還要“索進奉門戶及腳價錢”,有時他們要到賣貨的人家去強行取貨,還要對方給他們的腳力錢。所以,當時出現“人將物詣市,至有空手而歸者。名為宮市,其實奪之”。致使“商賈有良貨,皆深匿之”,人們不敢把好東西拿到市場進行交易?!皩m市”現象嚴重擾亂了市場貿易秩序和百姓生活,嚴重損毀了大唐王朝形象,最后竟出現“每敕使出,雖沽漿、賣餅者,皆撤業閉門”。當人們聽說朝廷又要派人到集市上購物消息時,就連那些賣豆漿燒餅油條的小商小販們都趕緊撤攤關門,避之如瘟疫。
“白望”一詞為唐代專屬,主要源于唐德宗時期“宮市”即皇宮采購貨物時,派大批宦者在市場采辦,這些人來到集市中,左右張望,白取民物,故百姓們稱之為“白望”。他們白吃白拿白要百姓財物,如同坑害百姓的黑社會。
曾經有一位農夫,以驢負柴,宦者稱宮市取之,與絹數尺;又就索門戶,仍邀驢送柴至宮內。農夫啼泣,以所得絹與之,宦者不肯受,曰:“須得爾驢”。農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今以柴與汝,不取值而歸,汝尚不肯,我唯有一死而已?!彼鞖抡?,農夫將宦者痛打一頓。街吏“擒以聞”,上報朝廷,德宗皇帝下詔,“黦(yuè)宦者,賜農夫絹十匹”。宦官遭到處罰,朝廷賜給賣柴火的農夫十匹絹。應該說,這次處理,使朝廷的形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維護。
但是,“宮市”現象仍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屢禁不止,屢教不改,朝廷正直的諫官御史數次向皇上進諫,但“不聽”,不予采納。徐州節度使張建封入朝來到長安,專門向德宗皇帝上奏本,皇上“頗嘉納”,但當皇上詢問戶部侍郎判度支蘇弁時,蘇弁按照宦官的意愿回答說:“京師游手萬家,無土著生業,仰宮市取給?!币馑际钦f,“宮市”是為了解決京城上萬家無業人員的生計問題。這樣一解釋,感覺“宮市”存在是件好事,可以縮小貧富差距,可以維護社會穩定,所以“上信之,故凡言宮市者,皆不聽”。
再說“五坊小兒”。唐代宮中,設雕坊、鶻坊、鷹坊、鷂坊、狗坊,合稱“五坊”,豢養這些猛禽及獵犬,以備皇帝打獵時用,各坊供職者即稱五坊小兒,也是當時的人們對這些從業人員的蔑稱。
“五坊小兒”們經常在街巷閭里張網捕鳥雀,同時對百姓施以暴橫,以取人錢物。甚至出現將捕鳥雀的羅網張設在居民家門口,不許居民出入。有的還將捕網布置在水井上,使人不得也不敢到井邊汲水,如果有誰靠近了,輒曰:“汝驚供奉鳥雀!”就將這個人“痛毆之”,還迫使對方“出錢物求謝,乃去”。
“五坊小兒”們或者相聚飲食于酒食之肆,醉飽而去,吃霸王餐。酒家或不知他們的來頭,就向他們索要飯錢,“多被毆詈”,別說討要到飯錢了。他們有時甚至“留蛇一囊為質”,即留下一口袋蛇給酒家,說:“此蛇所以致鳥雀而捕之者,今留付汝,幸善飼之,勿令饑餓。”讓酒家幫助養蛇,說這些蛇是用來引鳥雀的,必須要飼喂好。酒家嚇得“愧謝求哀”,這時,五坊小兒才“攜挈而去”,提著蛇袋,大搖大擺地走人。
據《舊唐書》卷一百六十《韓愈列傳》記載,唐德宗晚年,政出多門,宰相不專機務,宮市之弊,諫官論之不聽。貞元十九年(803年)十二月,身為監察御史的韓愈“上章數千言極論之”,指陳其弊,以“京畿百姓窮困,應今年稅錢及草粟等征未得者,請俟來年蠶麥”。德宗皇帝不僅不予采納,還將韓愈“怒貶為連州陽山令”。
在唐德宗時代,吃人肉現象竟然時常發生:貞元十二年七月,神策軍將士們認為,倉官劉叔何“給納有奸”,克扣軍餉,所以就“殺而食之”。貞元十五年二月,宣武節度使陸長源、判官孟叔度因“軍士作亂”被殺,將士們將其“臠食之,立盡”。貞元十九年九月,鹽夏節度判官崔文先權知鹽州,為政苛刻。冬,閏十月庚戌,部將李庭俊作亂,“殺而臠食之”。軍隊尚且如此,民間饑荒連連,其慘況可以想象。身為監察御史的韓愈因替百姓說了推遲一年納稅賦的請求,竟然遭貶。大唐王朝這番氣象,著實令今人難以想像。
“失音”皇帝李誦在東宮當太子時,就從身邊人的談論中知道了“宮市”等弊端,當時經王叔文提醒,才沒有向父皇立即提出整改意見。現在輪到自己執政了,加之有王叔文他們這些故舊在身邊參與謀劃,“故即位首禁之”,將禁止“宮市”“五坊小兒”擾民害民現象當著施政第一件大事來做。
但在今人心目中,把“失音”皇帝李誦在位時革除時政弊端的功績往往記在了翰林身份的王叔文等人頭上,甚至以“王叔文改革”“王叔文革新”命題告訴人們??赡芤驗椤鞍怂抉R”中的柳宗元、劉禹錫等人文學名氣大,且又是王叔文的朋黨,就更加要把功勞戴在王叔文頭上,而把在當太子時就想革除時弊的“失音”皇帝李誦的作用給完全忽略,著實匪夷所思。試想,如果沒有“失音”皇帝李誦的圣旨許可,以上七項革新內容,又有哪一項是可以由一個翰林學士出身的王叔文能左右得了的?難道王叔文對皇帝身邊的宮女去留也有支配權?
唐憲宗李純接過“失音”父皇、唐順宗李誦的皇位后,也就在貞元二十一年的八月,昇平公主為了給新皇帝李純獻賀禮,特向李純“進女口十五人”,但遭到了李純嚴厲拒絕。李純說:“太上皇(注:即唐順宗李誦)不受獻,朕何敢違!”立即命人將這十五個美女全部辭退。僅從這一點來看,貞元二十一年的革除時弊運動,是皇帝李誦在起作用,而不是王叔文這些臣子們。封建王朝,天子定于一尊,天子不點頭,大臣豈敢亂作為!如果說是一種革新,也只能稱之為唐順宗李誦領導的革新,而不是其他人。
李誦雖然“失音”,但從他還是儲君即太子時的所為所想,在他當上皇帝后,雖然“失音”,仍能大刀闊斧革除時弊,并不是沒有政治思想基礎,而是符合他的一貫政治主張。我們還可從同時代的韓愈對唐順宗李誦的評價中看到這一點。韓愈稱贊李誦:“居儲位二十年,天下陰受其賜。惜乎寢疾踐祚,近習弄權,而能傳政元良,克昌運祚,賢哉!”韓愈這里所說的“近習弄權”,是指王伾、王叔文“二王”及其朋黨,還是指皇帝身邊的宦官李忠言、牛昭容等人,亦或兩者均有之,只有讀史者自己去體會了。
四.王叔文朋黨“謀議唱和”如狂,朝野“遠近大懼”埋禍根
還是在太子李誦的東宮時,王叔文在得到太子充分信任后,經常趁機向太子舉薦他所喜歡的一些人,對太子說:“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幸異日用之。”暗中密結翰林學士韋執誼,及當時朝廷中有點名氣又希望得到快速提拔重用的人,如左司郎中陸淳、左拾遺呂溫、進士及第李景儉,還有韓曄、韓泰,以及侍御史陳諫、監察御史柳宗元、劉禹錫等十數人,他們“定為死友”,結為同黨。而凌準、程異等又因與王叔文他們關系好而得以快速進步提拔。他們日夜相與游處,蹤跡詭秘,外人莫測其所為。有些藩鎮也在暗中行賄送禮,巴結王叔文,希望能夠得到王叔文的引薦。
在提拔重用自己人時,王叔文又對那些懷疑知道內情的人進行排擠。左補闕張正一曾向德宗皇帝上書言事,后被召見。而張正一與吏部員外郎王仲舒、主客員外郎劉伯芻等相親善,王叔文懷疑張正一“言己陰事”,即有可能將他們的陰謀告訴了皇上,于是令翰林學士韋執誼向皇帝上書,反告張正一他們“結朋黨,游宴無度”,結果使張正一等皆被貶到遠方邊鄙地區。對這件事,外界人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個中原因。
在太子李誦當上“失音”皇帝后,王叔文欲掌國政,因與此時已升為吏部郎中的韋執誼相善,竭力舉薦韋執誼當宰相,位尚書左丞、同平章事。自己則在皇帝身邊用事,與韋執誼二人一主內,一主外,相互唱和照應。由于皇帝“失音”,龍體欠佳,朝廷中的一些事,基本由王叔文他們操刀定奪。當時朝廷的人事結構關系是:王叔文依照王伾,由王伾往來傳授,王伾依照宦官李忠言,李忠言又依照牛昭容,他們“轉相結構”,活躍在“失音”皇帝的政治舞臺上,“稱詔行下,外初無知者”。
當時朝廷辦事流程是:有關事項先下到翰林院,由王叔文決斷可否,然后由中書省對外宣發,讓宰相韋執誼“承奏”于外,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陳諫、凌準、韓曄相唱和呼應。他們自詡是當代管仲、諸葛亮、伊尹、周公,僴(xiàn)然自得,“謂天下無人”。他們“榮辱進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令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平素與王叔文來往密切的人,相次拔擢,至一日數人。王叔文及其朋黨或言曰:“某可為某官”,不過一二日,輒已得之。
由于人事任命大權在握,王叔文及其朋黨十余家之門口是晝夜門庭如市,前來登門拜訪送禮的人,所乘車馬把門口道路都填滿了。為了排隊等候見到王叔文、王伾,這些人往往第一晚就要到王叔文、王伾住宅附近的坊中餅肆、酒壚中投宿,住宿一晚,需花費千錢才有可能落腳,這也極大地帶動了他們居所周邊酒店的生意紅火。王伾專以納賄為事,家中還特制了一只無門大櫃,用以儲藏金帛珍玩,櫃子只開一個竅孔,孔徑大小足夠放進物品。王伾的妻子有時干脆就“寢臥于上”,享受發橫財、枕在金銀財寶上睡大覺的滋味。
王叔文與其同黨謀劃,希望將“國賦”即財政大權抓在手,這樣可以結諸用事人,取軍士心,以固其權。但又懼怕權力來得太快太大,人心不服,所以于貞元二十一年三月辛未,以王伾為翰林學士,以王叔文為度支、鹽鐵轉運副使,讓名望高的杜佑來當度支、鹽鐵轉運使,由杜佑主其名,其實由王叔文“專總”。
按照朝廷規矩,宰相方食,百寮無敢謁見。一天,王叔文至中書省,欲與韋執誼計事,令值班的人去向韋執誼通報。值班的人不愿意,說按朝廷規定,宰相吃飯時間不許打擾。王叔文大怒,呵叱值班人員,嚇得對方只好去向韋執誼秉報。韋執誼“逡巡慚赧,竟起迎王叔文”,二人在一間閣房里交談了很長時間。同為宰相的杜佑、高郢、鄭珣瑜自韋執誼離席后,“皆停箸以待”,放下筷子,等待韋執誼回來再一道吃飯,但等了相當一會,有人來報告說:“王叔文索飯,韋相公已與之同食閣中矣”。杜佑、高郢等心知不可以這樣做,但畏懼王叔文、韋執誼,“莫敢出言”。唯獨鄭珣瑜嘆息說:“吾豈可復居此位!”顧左右,取馬徑歸,遂辭去宰相職位,回家休息“不復起”。
宰相賈耽又因王叔文黨用事,“心惡之”,稱疾不出,屢乞骸骨。賈耽、鄭珣瑜二人“皆天下重望”,相次歸臥。這樣一來,王叔文、韋執誼更加無所顧忌,令朝野“遠近大懼”。
但此時也不斷有人站出來反對王叔文及其朋黨所作所為的。侍御史竇群奏:屯田員外郎劉禹錫“挾邪亂政,不宜在朝”。他又曾經面謁王叔文,鞠躬施禮后對王叔文說:“事固有不可知者”。王叔文問道:“何謂也?”什么意思?竇群回答:“去歲李實怙恩挾貴,氣蓋一時;公當此事,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今公一旦復據其地,安知路旁無如公者乎!”竇群提醒王叔文,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本是出于好意,但王叔文朋黨欲逐走竇群,好在韋執誼不同意,認為竇群“索有強直名”,不可輕率得罪,竇群這才沒有遭到排擠迫害。
王叔文在掌控“度支”“鹽鐵”經濟大權后,還想從宦官手中奪回兵權。到了五月,以故將、右金吾大將軍范希朝為左右神策京西諸城鎮行營節度使,以度支郞中韓泰為其行軍司馬。王叔文自知為內外所憎疾,欲奪取宦官兵權以自固,就憑藉范希朝老將軍的名望,讓他主其事,而實質上是以韓泰來專其事。“人情不測其所為,益疑懼?!?但宦官策動神策軍將官中尉,使范希朝接管兵權計謀未能得逞。
也就在五月,朝廷以王叔文為戶部侍郎,依前充度支、鹽鐵轉運副使?;鹿倬阄恼涞葠浩鋵?,要求“失音”皇帝李誦削去王叔文翰林之職。王叔文見到制書時大驚,對人說:“叔文日時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職事,則無因而至矣?!蓖鮼捎至⒓礊橥跏逦氖枵垙屯跏逦暮擦种?,但沒有得到皇上同意。王伾又再次上疏,皇帝才允許王叔王三五日一入翰林,并且去掉其“學士”頭銜名號,“竟削內職”。將翰林學士頭銜拿掉后,王叔文開始懼怕了。為臣者縱然再有能耐,如果離開了皇帝重用,離開了權力舞臺,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五.王叔文屢遭求官不成者舉報,新皇帝李純貶謫“二王八司馬”
在確立李純為太子、將來是皇位接班人后,朝廷安排給事中陸淳為太子侍讀,并更名陸質。宰相韋執誼深知自己的專權行為恐怕會引起太子不悅,故特意安排陸質為太子侍讀,讓他在太子身邊暗中了解太子意圖,并幫做好隨時解釋工作。有一次,陸質想替韋執誼他們說話,太子怒道:“陛下令先生為寡人講經義而已,何為預他事!”嚇得陸質惶懼而出,再也不敢為王叔文、韋執誼他們刺探消息了。由此可見,太子李純對“失音”父皇被王叔文他們弄權架空,早已心中有數了。誰知王叔文與韋執誼之間內部開始鬧矛盾了,主要緣于對羊士諤、劉辟兩個人的處置,王叔文要將二人處死,但韋執誼堅決不同意。
羊士諤是宣歙巡官,貞元二十一年六月,因公事來到長安。當他知道朝廷由王叔文在專權用事時,就在公開場合說王叔文的不是。王叔文知道后,十分惱怒,準備以皇帝名義下詔斬之,但宰相韋執誼認為不可。王叔文又準備下令“杖煞之,韋執誼又以為不可。最后是將羊士諤貶到汀州寧化去當個縣尉。因為這件事,王叔文開始對韋執誼“大惡”,致使平素與他們二人往來的門人都十分恐懼,不知道自己如何選邊站隊。
還有一次,劍南度支副使劉辟來到長安后,要為西川節度使韋皋向王叔文求“都領劍南三川”之職,并承諾,若能夠任命韋皋為劍南三川都領,韋皋“當以死相助”,同時表態,“若不與,亦當有以相酬”。王叔文聽說后大怒,“亦將斬之”。但韋執誼“固執不可”。劉辟聽說王叔文要斬他,嚇得趕快逃歸。
應該說,在第二件事情處理上,王叔文是堅持用人辦事原則,而韋執誼也想由此告訴眾人,他與王叔文政見并不完全一致。但韋執誼仍然懼怕王叔文,派心腹去給王叔文道歉說:“非敢負約,乃欲曲成兄事耳?!币馑际钦f,他要與王叔文唱雙簧,暗中迂回幫助王叔文成就大業。王叔文更是“詬怒”,對韋執誼又罵又憤怒,從此對他失去信任,二人“遂成仇怨”。這是他們最終全部覆沒的不詳之兆,并由此引發了地方官員對王叔文的系列舉報。
韋皋自恃是朝廷重臣,又遠處西蜀,山高皇帝遠,諒王叔文也奈何不了他,不能動搖他在西蜀的地位。在求當“都領劍南三川”遭到王叔文拒絕后,他索性上表“失音”皇帝李誦和太子李純,極言王叔文奸惡。他在給皇帝李誦的呈表中說:“陛下哀毀成疾,重勞萬機,故久而未安,請權令皇太子親監庶政,候皇躬痊愈,復歸春宮。臣位兼將相,今之所陳,乃其職分”。直接提出要太子監國,不讓王叔文他們專權。
在給太子李純的信箋中,韋皋寫道:“圣上遠法高宗,亮陰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輒當重任,賞罰任情,墮紀紊綱。散府庫之積以賂權門;樹置心腹,遍于貴位;潛結左右,憂在蕭墻。竊恐傾太宗盛業,危殿下家邦。愿殿下即日奏聞,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則四方獲安?!毕蛱永罴冎苯又该鳎跏逦乃麄兊膶m袨?,有傾覆大唐江山的危險。
一人點火,眾人添柴,火勢會愈燒愈旺。韋皋帶頭向王叔文挑戰,緊接著,荊南節度使裴均、河南節度使嚴綬又先后向皇帝、太子呈箋表,與韋皋的意見一致。地方諸侯的奏章在朝野傳開,使王叔文“邪黨震懼”。
王叔文本來想以范希朝、韓泰來主持控制京西神策軍,從宦官手中奪回軍權,但被宦官勢力識破,未能得逞。后又因母親去世,按照封建孝道,不得不離職奔喪,暫時離開朝廷。但這一去,事態發展就更加趨于不利。
在王叔文母親去世前一日,王叔文置酒饌于翰林院,宴諸學士及內官李忠言、俱文珍、劉光奇等,與大家告別。飲酒中途,王叔文帶著傷感情緒向大家吐槽:“叔文母疾病,比來盡心戮力為國家事,不避好惡難易者,欲以報圣人之重知也。若一去此職,百謗斯至,誰肯助叔文一言者?望諸君開懷見察?!庇衷唬骸把蚴恐@非毀叔文,欲杖殺之,而韋執誼懦而不遂。叔文生平不識劉辟,乃以韋皋意求領三川,劉辟排門相干,欲執叔文手,豈非兇人耶!叔文已令掃木場,將斬之,韋執誼苦執不可。每念失此兩賊,令人不快?!庇肿躁惾味戎殑找詠?,興利除害,認為自己有功勞。宦官俱文珍聽后,隨語駁折,致使王叔文無言以對。
這一來,宰相韋執誼更加不聽王叔文的指揮擺布了,王叔文大怒也無濟于事。王叔文“與其黨日夜謀起復”,如果再次復位,必先斬韋執誼而盡誅不附己者,令“聞者恟懼”。
王伾自從王叔文歸第奔母喪后,失去了依靠,就與宦官及杜佑等商量,請王叔王出來當宰相,且總領北軍,但沒有得逞;又請求讓王叔文當威遠軍使、平章事,又沒有得到朝廷同意。王伾坐翰林中,連續上疏三次,但都沒有能送到皇帝手中。王伾及其同黨“知事不濟”,皆憂悸不能自保,惶惶不可終日。這天夜里,王伾突然中風了,被人們抬出翰林院。
到了七月乙未,“失音”皇帝李誦下制曰:“積疢未復,其軍國政事,權令皇太子純勾當”。太子李純開始監國。當時,朝野內外都對王叔王朋黨專恣表示憤疾,“失音”皇帝李誦也開始“惡之”,加上宦官俱文珍又屢次啟請“失音”皇上:“請令太子監國”,李誦“固厭倦萬機,遂許之”。
八月乙巳日,太子李純在宣政殿東朝堂正式即皇位,是為唐憲宗。在與百官相見時,新皇帝李純涕泣不已,百官拜賀時,他也不對百官施答拜禮,因為他對父皇因身體原因而卸任感到難過不舍。他將父皇李誦執政的這八個月改元為“永貞”。一般而言,王朝改元是在新皇帝剛登基就進行的事,而李誦即皇位時“失音”有疾,故仍沿用唐德宗“貞元”年號,一直到結束了八個月的皇帝生涯后,才由新皇帝李純給予補辦。這樣做,既是對李誦在位時的業績進行肯定,同時也是為了做好皇帝任職期限的時空切割。這也是大唐王朝歷史上一段很別扭的事,因為我們今人所知所講的“永貞革新”,其實都是在“貞元”年號下進行的。
還是在八月,新皇帝李純開始對在“失音”父皇在位期間弄權的“二王”進行處置:貶右散騎常侍王伾為開州司馬。王伾后來很快死于貶所。貶前戶部侍郎、度支鹽鐵轉運使王叔文為渝州司戶。第二年,王叔文又被賜死。
到了九月,貶京西神策行營節度行軍司馬韓泰為撫州刺史、司封郎中韓曄為池州刺史、禮部員外郎柳宗元為邵州刺史、屯田員外郎劉禹錫為連州刺史,原因是他們均“坐交王叔文也”。(《舊唐書》卷十四《憲宗(上)》)
到了十一月,朝廷又“以交王叔文也”,貶正議大夫、中書侍郎、平章事韋執誼為崔州司馬。韋執誼雖然與王叔文有異同,加之岳父杜黃裳又官至太常卿,是老臣的女婿,所以在最后被貶。自從王叔文被貶后,韋執誼已感到形勢對他極其不利,知道大禍遲早要來臨,所以雖然還位列宰相,但常?;秀辈蛔缘?,“奄奄無氣,聞人行聲,輒惶悸失色,以至于貶”。
還是在十一月,朝廷有大臣議論認為,王叔文之黨或自員外郎被貶為刺史,貶謫太輕,處罰力度不夠,理應從重發落?!俺踬H刺史,物議罪之,故再加貶竄”。故再貶撫州刺史韓泰為虔州司馬、池州刺史韓曄為饒州司馬、邵州刺史柳宗元為永州司馬、連州刺史劉禹錫為朗州司馬、河中少尹陳諫為臺州司馬、和州刺史凌準為連州司馬、岳州刺史程異為郴州司馬。他們“皆坐交王叔文”。
就這樣,包括韋執誼在內,唐朝歷史上被貶謫的“八司馬”誕生了。加上王叔文、王伾“二王”,歷史上稱之為“二王八司馬”事件。他們在“失音”皇帝李誦在位的八個月時間內,左右政壇,風光無限,夢里不知身是客,錯把自己當皇家。在新皇帝李純登基后,立即遭到貶竄厄運,演繹了一幕由喜而悲的人生悲劇。
李唐王朝歷史上存在過的“永貞革新”,實質上是發生在唐德宗“貞元”年號下的事?!坝镭懜?font style="">新”是在“失音”皇帝唐順宗李誦領導下進行的,革除時弊的內容及決斷必須得到皇帝首肯才可施行,盡管李誦“失音”不能言,但他的神志還是清楚的,御筆還掌握在自己手中,王叔文等只是代為行事而已,后人將“永貞革新”的功勞歸到王叔文等人的頭上,實在是對封建皇權至高至尊至強的一種幼稚理解。王叔文等人得到“失音”皇帝重用,被推到了當朝政治舞臺前沿,本可持續有所作為,惜未能擺正位置,拉大旗作虎皮,越俎代庖,結黨營私,擾亂朝綱,貪污受賄,最終引起包括韓愈在內的絕大多朝臣們的恐慌和不安,更引起“失音”皇帝和“監國”太子的不滿,從而導致在新老皇帝交接班之日,也就成了他們政治生命徹底結束之時。
“二王八司馬”事件,留給后人的不只是對那一段歷史的還原與回憶,更多的應是永不褪色的歷史教訓。
束有春 2024年9月30日于金陵四合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