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樹
同一條小路
分列兩種樹
這邊，銀杏身著黃裟
講經(jīng)說法
金句滿地
那邊，水杉通體生銹
回爐淬火
塔尖刺入空中
一個人走來
不只是走來
一群人走過
不知不覺
成了修行
別再欺負一張紙
白紙常常滿臉茫然
被搓成一團
有時，是寫了別字或做錯答題
有時是情書過于潦草
檢討失之膚淺
甚至，因為長時空白
不著一字
常常愧對紙的冤屈
它總是替人受過
又常常被從垃圾桶里撿回
竭力重新鋪平
那些文字骨折脫臼
乃至失血昏厥
似乎是自我判了有罪
或者錯殺了無辜
一張紙一旦接受書寫
便不再安全
除非回到一棵稻草，一根蘆葦
除非欠條、遺囑完全兌現(xiàn)
判決書得到依法執(zhí)行
秩序不至亂作一團
樹人
他有一手絕活
經(jīng)他搬遷的大樹幾乎百分百成活
“樹人”的稱號名副其實
他一自豪就呼朋喚友來喝酒
酒喝多了，似乎更清醒
每次都會大喊“要趁黑給樹澆水”
他干凈利落取走了空酒瓶
他點滴不漏灌滿了河流和星海
他醒來時
總是發(fā)現(xiàn)周身毛孔滲出水
并且又一次用皮帶
把自己緊扣在樹上
——腿在生根
頭上鳥在筑巢
小小的愛
我的愛十分微小
如果能飛向天空
也只能蜂鳥那么大
它能飛到哪里
遼闊就到達哪里
如果能游入河流
我的愛
也只能鳑鲏那么輕
它能停泊到哪里
遙遠就止于哪里
小小的愛
公平感知著暴風驟雨
小小的愛
也躲不過驚濤駭浪
小小的愛如果可以珍藏
無非是一小尾羽毛
一小片錦鱗
我把羽毛栽進發(fā)叢
將錦鱗披在身上
就像即將登基的部落首領
魚骨街
魚骨狀的街巷建了九條
街上的魚館開了八家
中午食客來了十位
魚肉一點不剩
那么多魚骨還能鋪筑什么
古陶罐
從前為生活裝得有多充實
現(xiàn)在成了文物就會有多虛空
硬陶擁抱的空
比什么都重
三千年又像口淺井
手可以一探到底
如果能凝視不眨眼
駐足不離開
它又會變實變滿
里面，一些人在摶土
一些人在燒窯
一些人向罐里盛水或裝酒
他們駐足凝視，驚訝于
倒影和先人虛實難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