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核心價值的城市文明發展模式

□ 張鴻雁

“城市是文明人的天然居所。”“城市一直以來都是文明的壁爐（fireplace），光與熱從這里輻射到那黑暗而冷酷的世界中。”城市化的本質是城市生活方式與城市文明的普及，其核心是城市文化自覺和人的現代化。

當今，新科學、新技術和新發明層出不窮，特別是智能物聯網的全球化、大數據應用的廣泛化、人形智能機器人的深度推廣應用和AI等網絡共享技術的普及等科技文化創新讓人目不暇接。與此同時，城市所面臨的經濟、社會、生態、文化問題和相應解決問題的技術手段也越來越復雜。在城市文化自覺與城市文明創新建構方面，我們既需要打造頂層設計和宏大敘事的愿景，也需要對城市文化自覺和市民日常文化的行為進行具體的、有針對性的引導、教育和規范，從而建構和培育出以馬克思主義為核心、以中國傳統美德為底蘊的城市文化創新發展模式，創造出一種具有市民社會公平正義、公共道德、“利他主義”傾向和愛國主義情操的“社會樣板”中堅力量。同時，還需要創造以民族英雄主義精神人格和高尚市民文化人格相結合的城市精神文化，使得城市社會本身能夠培育出有理想、有文化自覺、有創新精神的城市文化核心價值觀系統，讓相當數量的市民能夠常態化地參與城市文化自覺和城市文明建設，成為社會治理的實踐者與創造者，并導向中國城鄉社會整體的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和文化自為。

在以往的城市現代化的文化綜合治理中，人們通常更關注城市的空間、環境、生態、景觀等方面的硬件建設，且往往側重于城市文明建設和治理過程中智能技術手段的應用。然而實際上，我們更應該關注城市現代化的文化價值觀和城市文化自覺的培育，關注和關照城市社會現代化過程中人的文化品位、審美素養、自律誠信、愛國主義精神以及創新能力的塑造與培育等，從而構建具有現代性意義的城市文化人格，創造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核心價值的中國城市文明發展模式。

一、讓創造城市文化自信、文化自覺、文化自為和獨立自主創新成為發展的主流

城市是文化的容器，也是世界民族文化創新的搖籃。城市文化繁榮的根底在于城市社會創業、就業與創新文化土壤的深厚性：沒有充分創業、就業和廣泛的創新文化土壤，就不會有城市經濟和文化的高質量發展，也就不會有社會的穩定和城市文明素質的提升。

當下，很多城市缺少創新動能，在本質上都是原于缺乏“城市文化自覺”。倘若缺乏創新發展的社會前提和獨立意識，必然會導致創造性的可持續發展政策環境建構不充分；城市文化自主創新的文化場域不寬厚，則必然使社會發展動力不足成為顯性問題。我們今天看到的一個重要結果表現就是：城市發展缺乏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和文化自為，因此也不可能出現政策創新和解決問題手段的創新，甚至某些城市出臺的新政策本身就缺乏內在連續性、針對性、有效性和系統集成性等，這不僅無法帶來發展，反而可能導致某種滯后性，使得城市總體發展目標與社會需求的長期發展、歷史責任目標產生偏差。

在城市經濟與文化建設上，既不能有效保護城市的歷史文化傳統，也無法有效推動城市社會經濟與文化的高質量發展，城市中創新主體的個人和企業數量增加有限，必然導致城市缺少充分就業和創業的創新自主性，城鄉公共服務和文化環境也相應地必然缺乏相對均好性等，進而影響城市社會發展的穩定性及可持續性。因此，必須創造城市文化自覺、城市文化自信和城市創新發展的文化土壤，培育和創造更多的城市文化創新發展經驗，如“蘇州經驗”“杭州經驗”“深圳經驗”和“安吉經驗”等，使中國城市文化自主創新成為中國實現現代化的重要人文經濟力量。

在全球城市文化與城市文明發展中，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已經走在了世界前列。2024年，全球城市化水平為57%，而中國已經達到67%，這標志著中國已進入典型的城市社會。因此，中國應在更廣泛地意義上增強城市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創新的土壤比創新的本身更重要，發展的方式比發展本身更重要”，在全球城市社會來臨與城鄉關系深刻變革的社會轉型期，中國的城市文化自覺與城市文明建設應體現“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和“文化自為”。在此背景下，創新發展的路徑可以從以下幾方面思考。

一是創造領先一步的城市文化自覺與城市文明創新的文化土壤，并在全球范圍內構建以優秀民族文化價值為核心的城市文化模式。二是創造中國城市在全球范圍內的“世界城市文化身份識別系統”，建構多類型的面向世界的中國優秀文化傳播中心和優秀文化創新節點城市。三是創造以充分創業、充分就業和充分創新的社會文化機制，以構成高質量發展的新業態和新動力形態。四是創造富民福民的有機生態城市社會發展體系，推動城鄉一體化和城鄉文化等值化，打造幸福城市生活的樣板。五是建設能夠守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城市空間體系，強化中國式城市形態的空間創新。六是創造與時代相適應的文化認同機制，形成“城市社會的集體良知”，加速農民向現代城市市民的轉化。七是強化城市社會全員的職業倫理、社會主義道德價值觀的教育與規訓，創造明確樣板化的城市文明行為、禮儀和高雅的生活方式。八是倡導現代社會的利他主義文化價值主張，使為他人謀幸福成為社會的一種風尚……。通過這些努力，可以更深刻地體現馬克思主義的經典理論：城市是社會發展的核心和動力。廣泛創造城市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意義上的文化行為理念，將使中國城市在全球城市發展競爭中，能夠直接進入全球城市文化價值鏈的高端環節。

二、讓高雅文化與文明禮儀成為城市公民日常生活的文化身份表征

城市精神文化，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城市的哲學，是城市得以生存與發展的理念、愿景、靈魂和動力，這一理念與靈魂的本質就是讓城市帶動城鄉共同一體化發展，讓更多的城市與鄉村獲得幸福，促使城市成為民族與國家的文化脊梁，成為永續創新發展的策源地和“偉大文化城市”的典范。相比鄉村，城市是人類文化發展的中心，也是人類美學集中表現的空間。文明社會不僅要將城市當作藝術品來打造，更要將城市中的每一個個體塑造成為城市文化自覺、自信和自為的文化符號，使其成為有美學審美能力的文化人，有文明時尚禮儀行為的現代人，有道德和愛國主義精神的創新人。

一個具備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城市，其發展的表象之一是能夠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禮儀和現代文明習俗走向民間、走向社區、走向大街小巷，如蘇州等城市那樣，成為一個“有福氣的”空間。我們必須摒棄落后陳舊的“劣文化”和“惡俗文化”，讓“尊重和被尊重”成為城市人的日常習慣和行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項統計表明：“最卑微的居民則可以將自己同城市的集體人格聯系起來，同城市的權力和光彩聯系起來。”這也是我們在建設城市文化與城市文明時，讓市民深切感受到“城市如家”本質原因。提倡城市文化自覺與自信，其實質就是培育城市的創新機制和創新文化土壤。高素質的、具有現代文明素養的城市人和群體必然是創新的主體，是城市永續發展最深厚的原動力。有了高素質的現代人才能更好地創造新質生產力和人文經濟發展模式。

城市化本身就是一個提高“城市文明及城市生活方式普及率”的過程，同時也在改變廣袤農村地域的傳統鄉村生活方式。所謂“城市文明普及的歷史觀”，是指當某一區域社會的城市化率接近60%時，就會有大約80%的人在不同程度上感受城市文化或享受城市生活方式，并且會進一步創造新的城市文化、城市文明和新的城市生活方式；而當城市化率達到85%以上時，就會有95%以上的人可以享受城市文明或城市生活方式。從城市文化與文明演變規律的科學認知角度上分析，可以歸結為這樣一句話：城市化、城市現代化就是城市文明和城市現代性生活方式的普及化，也是“城市文化資本”在城鄉空間上創造的“城鄉等值化”。

高度城市文明的理想特征之一，就是人人能就業，人人可創業，人人可幸福和人人能夠自覺創新，其核心價值取向就是讓城市社會成為一個某種意義上的“全員職業社會”，因此，經典作家論述為：職業倫理必然構成“城市社會有序化的文化基石”，職業倫理文化和道德是現代城市文化、城市人的文化身份和文明的基礎。而基于職業文化認同感的文化認同，則必然成為城市文化自覺和自信的文化核心價值取向。

城市文化自覺與城市文明的治理性建構可以從以下三個基本維度思考：從社會角度出發，建立城市核心文化價值觀的社會整體認同及“文化的合法性”和“文化的合理性”；從個體角度出發，建立兼具傳統文化根底與市民精神的現代職業倫理規范和文化行為模式；從市場角度出發，建立以充分就業為核心的“文化民生和民本經濟模式”及城市社會廣泛的誠信體系。

有西方學者曾言：“21世紀的競爭將不僅是意識形態的競爭、經濟的競爭、軍事的競爭，而且更重要的是文化的競爭”。雖然這句話有些偏頗，但從全球化帶給各國傳統文化認同的被解構化現象來看，外來文化和文化價值觀的發生與發展導致的過快文化更替、文化轉化，已經使不同國家的城市文化甚至鄉村文化都缺少了本民族傳統文化生長的穩定條件，導致城市社會普遍存在傳統文化認同的“空場”現象。

因此，城市文化自覺與自信的結果要求是，必須創造本土化的、民族化的優秀時代精神，創造民族優秀文化在“文化認同”意義上的核心價值體系，這是一種共同的信仰和情感，是民族、國家的一種共情的文化心態，學術界稱之為“集體良知”，同時也是城市和鄉村“文化系統”共同需要建構的核心內容，是將一個共同體中的不同個體有機整合起來的內在文化凝聚力。

三、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百姓親睦”傳統回歸城市生活

“城市如家”是每一個城市人的共同愿望，是城市文化自覺和城市文明創新發展的一種理想狀態和責任，也是當下城鄉社會大眾的共同夢想。創造一個“有親情的、有社會關照的和諧的城市社會”治理體系，是現階段城市文化自覺與城市文明建設不可或缺的內容。回歸城市中國傳統文化社會關系中人與人的關照體系，創造現代新型的、有人文底蘊的“煙火氣”市井文化，是21世紀中國城市文化發展的一種文化自信和文化自為。在1970年代，有學者提出的“新城市主義”，主要是建立新型和睦的城市社區鄰里關系，由此衍生出“社區照顧”體系，形成從“社區如家”到“鎮村如家，城市如家”的“城鄉生活連續統”體系，也是國家、民族文化特別是愛國主義文化養成的社會根底。城市與鄉村的“場所，象征性的和富有意義的領域關系到歸屬感、共同感和身份感”是國家文化凝聚的基礎所在。城市和鄉村都應成為“有溫度的、有親情感的社區”，即使是遠離城市的偏遠鄉村也應該是城市生活方式和城市文明的延伸演繹空間。城市（鎮）作為國家社會文化綜合治理的基礎空間，要有處處“百姓親睦”的現代生活場景。必須以城市化帶動城鄉融合的高質量發展，必須把窮鄉僻壤也納入廣泛的現代城市文明建構體系之中。全世界發達國家的現代化經驗也已表明：農業、農村和農民的現代化才是真正的現代化。

本土化城市文化的創新發展必須在法律法規完善前提下，創造新時代新空間的發展。我們主張城市與鄉村文化空間要提倡“六精準模式”：“精準定位、精準規劃、精準保護、精準開發、精準建設、精準治理”，創造性地弘揚中國本土化城市形態空間文化的核心價值，并且需要以“九原文化模式”原則建構具有中國傳統文化核心價值和民族原生態意義的城市文化空間體系。即原文化根底、原生態結構、原地點精神、原空間文化肌理、原住民生活方式、原地材料使用、原空間樣態、原鄉愁守望、原集體記憶。國內外許多學者普遍認可的“和諧城市的五種文化特質”可以總結為以下幾點：“凝聚（coherence）”，強調城市文化認同和文化自覺；“循環（circularity）”，強調城市生態的自然屬性；“韌性（resilience）”，指更宜居、更舒適和更安全的環境；“社區（community）”，強調和諧的鄰里關系、“社區照顧體系”和良好的社會福祉；“同情（compassion）”，強調個人幸福和集體利益之間的平衡關系。這五種城市文化特質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城鄉社會系統集成治理的現代社會文化綜合治理的方法及其現代性意義。

四、讓厚植中華文化人文底色成為加快建設社會主義國際文化城市永續動力

“人文”最早見于《周易》的“賁卦”：“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文精神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所在。放眼國內一線城市，北京表現了“愛國、創新、包容、厚德”的中國文化風范；上海以“海納百川、追求卓越、開明睿智、大氣謙和”創造了世界性國際大都會；廣州以“務實、求真、寬容、開放、創新”成為中國走向世界的城市范本；成都則以城市文化“出圈走位”，創造了“和諧包容、智慧誠信、務實創新”的世界“文旅融合”新地標……一言以蔽之，中國有很多優秀而偉大的城市無不有著經典的人文指向，無不在世界城市“叢林法則”的競爭中創造了“中國式的世界文化身份識別體系”，以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和文化自為的方式參與全球的“新文化產業分工”。

通過考察研究國內外優秀而偉大的城市精神文化、城市文明與市民文化的內核要素，至少包含如下幾種理想類型。第一，有世界大同意義上的愛國主義精神和民族文化精神創造；第二，社會的樣板階層有參與推動社會發展的責任感并有奉獻精神；第三，有公平的個體文化資本獲取方式和良好的教育與教養；第四，有創新、改革開放意識與文化涵容精神；第五，有自我批判、反思和糾錯的認知能力；第六，有敢為天下先的精神。真正意義上的市民精神是與傳統的、守舊的、保守的和故步自封的文化行為相對立和相排斥的；第七，有職業倫理意義上“創業與創新精神”的使命感，善于創造財富并有回報社會的價值取向；第八，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學習精神，向世界上一切優秀的文化學習，并有勇氣和能力向世界傳播先進的文化……

一個偉大的城市，一定有一個偉大的靈魂——城市精神和文化自覺的愿景，這種精神文化必然閃耀人類城市經濟、社會、文化進化與進步的科學真理之光，照耀著偉大的城市砥礪前行，讓城市里人們幸福地生活、幸福地工作、幸福地保護家園文化并傳承城市文脈。在追求正義與公正中，人們有文明禮貌并高雅地創造文化與生活方式；在追求理想與創新發展中，人們懷著幸福感和責任感為國家和民族擔負重任；在國家和民族危難的時刻，這個城市的人民必然能舍生取義、浴血奮戰、守土守國，為國家創造長治久安；適逢百年風云變幻，面對全球范圍內科學、技術、文化和經濟競爭的大潮，能夠勇于破浪前行，直至走在世界經濟、文化發展的前列……這應該是所有中國城市精神文化的愿景與內涵的表達。正因有了這種精神，這座中華民族的城市才能歷經幾千年風雨，生生不息、英雄輩出而創造人類的輝煌——既創造偉大的城市文化遺產，也培育城市里卓越的人民，這樣的城市才真正是容納人民的偉大文化容器。

[本文作者為南京大學城市科學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導，江蘇省揚子江創新型城市研究院院長，江蘇省城市現代化研究基地主任、首席專家。本文為其主持的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委托項目“長江國家文化公園江蘇段建設特色研究”（23ZDW003）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