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跳舞

□ 卜偉

　　廣場上，三支跳舞隊伍還在。李寶成眼睛盯著他們，腦子卻在想事情。

　　遠處的那支部隊稀稀拉拉的，人比昨天少了一半，也就五六個人。跳舞的大姐，最年輕的起碼也應該退休十年了。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老歌，緩慢的舞姿，手里全都拿著折扇。不對，還有一位手里竟然拿著一把蒲扇。這是什么造型？難道要去火焰山？

　　中間的是街舞，能玩街舞的歲數都不大，李寶成是跳不動街舞了。年輕時，他也會走幾步“太空步”，會“擦個玻璃”什么的。現在街舞的動作比過去難度高得多，一只手就能把身體撐起來。一只手？李寶成琢磨著，自己得用兩只手，旁邊還得再有兩人把他的腿扶著。這樣，才能倒立起來。

　　李寶成心里憋悶得難受。有一個月了，他從錦屏山森林公園走著走著就走到秦東門。這段路程大約四站地，不算短。到了秦東門，他心里依然覺得憋悶。

　　一堆窩心的事。單位的、家里的。

　　兒子今年初三了，整天就琢磨著怎么打游戲。

　　“你這癮也太大了，簡直玩物喪志，有這時間背幾個單詞不好？” 李寶成說。

　　“靠打游戲賺錢的人多了，夢淚打一場游戲都幾十萬。”兒子說。

　　“什么夢？什么幾十萬？打游戲最后就是一場夢，你這是癡人說夢。”

　　父子倆杠起來，然后李寶成的妻子吳茵就加入戰斗，再然后，李寶成就開始走路。本來，他沒有晚上出來散步的習慣，活生生地培養了這個好習慣。環境造就人——對此，李寶成堅信不疑。

　　李寶成的兩個閨女學習都不錯，不用他操心，都順順當當地上了大學。兒子從小就不愛讀書。不學習又能咋辦？現在高中要刷下一半人。上不了高中，一個十五歲的小孩，有啥出路？出去打工，人家都不要。夫妻倆經常為孩子學習這事吵架，吵著吵著，吳茵總能把話題繞到李寶成沒文化、沒本事。

　　李寶成自己覺得冤，他初中時學習在班里是數一數二的，后來考上了中專。以前考上中專比現在考上研究生都牛。十年河東，他這個老牌中專生在公司里，除了晚上來看門的老趙，就數他學歷低。在公司十幾年，也熬成了個主管，干了不到兩年，被人頂了。新來的部門經理不待見他，除了加班，什么好事都想不到他。這個女人尖嘴猴腮，眼睛盯人鈍刀子割肉，讓人不寒而栗。總之，這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一曲兒歌飄進李寶成耳朵，一個成人用沙啞的嗓音翻唱兒歌，就這破鑼嗓子不把小孩嚇著。李寶成看面前的這群舞者全身都活動開了，頭、膀子、腿都跟著音樂在舞動。這支隊伍是個散裝部隊，有男有女、年齡也參差不齊。李寶成的腿不自覺地跟著音樂舞動起來。動了幾下，他覺得氣順暢多了。

　　李寶成站在這支隊伍的最后，跟著節拍，看著前面人的動作，機械地扭動著，簡直就像個木偶。左腳顛一下跳右腳伸右手，右腳顛一下跳左腳伸左手。就這個簡單的動作，李寶成做不出來，他努力試著，還是做不出來。五十歲的人了，身體真的不如年輕人靈活。

　　連續幾周，李寶成都來廣場上找這支隊伍。有兩個晚上下雨，李寶成沒出來，在家里坐立不安、渾身難受。現在，去廣場跳舞，成了李寶成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已經不站在隊伍最后了，而是站在隊伍的中間。他的動作也不再僵硬，漸漸地靈活起來。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一曲終了，他會和旁邊幾人聊天，聊著聊著就熟悉了。其中一個孩子開飯店，另一個在4s店修車，還有一個說孩子大學畢業大半年都沒找到工作。李寶成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又開朗起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李寶成的手機響了一聲，是一個要好的同事發來微信，“刻薄女人昨日辭職了，老板準備讓你挑大梁”。

　　李寶成回了個驚訝的表情。

　　一曲跳下來，渾身上下通暢而又愉快。李寶成想，什么都不如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