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17年,國際商業機器公司IBM研發的世界第一個人工智能律師Ross誕生,就職于紐約Baker &Hostetler律師事務所,幫助公司處理破產等事務。
ROSS在其技術優勢的支持下,可以為法律行業的發展提供幫助,并在應用擴大的過程中繼續提升其性能水平。具體來說,ROSS具有4個方面的功能:提出自然問題,回答客戶問題,提出法律預判假設,記錄法律體系發展。
在我國,人工智能律師尚未出現,但在DeepSeek等人工智能工具興起后,律師職業赫然出現在所謂的“可能被替代的行業與職業”名單中。
律師這一古老而莊重的職業,真的會被AI輕易取代嗎?
為探尋答案,我來到位于南京市建鄴區云龍山路1號的北京德恒(南京)律師事務所采訪。
該所是中國規模最大的綜合性律師事務所之一——德恒律師事務所在江蘇的分支機構,有執業律師及工作人員100余名,在其業務領域具有扎實的理論功底和豐富的執業經驗。
該所主任朱德堂是一位從事專職律師工作30余年的資深律師,任第十屆全國律協律師行業規則委員會秘書長,曾被評為司法部黨員律師標兵和江蘇省優秀律師。他與青年律師榮雷一起接受了我的采訪。
我開門見山地問:現在DeepSeek非常火,你們已經關注并開始使用了嗎?
朱德堂介紹道,我們很早就關注過Al,也嘗試著使用過,但并不那么得心應手,所以用得不多。春節期間DeepSeek爆火后,我們有些律師下載使用后,才真正認識到Al的功能,認為DeepSeek必將成為律師們的得力助手。他指著榮雷律師說,他已經在業務工作中與DeepSeek開展了合作,有親身的體驗。
這位年輕的律師隨即向我介紹了他使用DS的情況與感受。他說,當DeepSeek在2分鐘內輸出結構嚴謹的《大學生實習協議》初稿時,我清晰地感受到技術對傳統工作模式的顛覆。其生成的協議不僅完整覆蓋實習協議必備條款,闡述了是否適用勞動合同法等問題,更精準預判了學生意外傷害等潛在風險點。相較于人工起草平均1小時/份的耗時,DeepSeek將文書生產效率提升幾十甚至上百倍。而且,這份協議超過了行業內絕大多數實習律師起草類似協議的水平,這種“暴力破解”式進步,讓單個律師批量處理勞動密集型業務成為可能。
這是對你工作的幫助。我說,我更關心的問題是,DS能否直接參與到律師的業務工作之中?
榮雷律師肯定道,可以。我曾用DeepSeek寫一份關于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上訴狀。它能快速理解各方法律關系,也能快速提取判決書關鍵事實,生成的上訴狀基本上可以作為框架使用,并且考慮較為全面,部分內容也可以提示律師將上訴狀內容考慮得更加全面。但在細節的把控上也出現了偏差。如其生成的上訴狀中,關于一審判決對工程價款采用了雙重標準的理解有誤,實際上是一審判決書中計算發包方與承包方采用的是合同約定價款,并未考慮增項的價款,而計算承包人與實際施工人結算卻采納了鑒定機構出具的鑒定報告。
我說,你舉的例子,實際上說明了DS的“能”與“不能”。所謂“能”,就是DS能夠幫助甚至替代律師的部分工作;所謂“不能”,就是DS目前還不能準確無誤地完成律師所交給的任務,也就是說不能勝任律師的職位。
是的,是的。朱主任說,我們在進一步考驗DS的專業性時發現,它在處理專業性很強或復雜的案件中往往變得束手無策、無能為力。我們將最近接手的一件破產案件中獲得的相關文件交由DS分析,幫助理清各方法律關系和權利義務。而DS在處理該類破產案件時,僅能背誦整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卻不懂“公司經營”為何物。在分析股東權利義務時,并未將抽逃出資的可能性考慮在內,也未考慮企業破產原因。在處理破產企業債權清償時,系統機械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第一百一十三條清償順位,卻對哺乳期女職工、塵肺病工人等特殊群體權益保護只字未提。
朱主任指出,在破產案件中需要考慮的法律問題較為復雜且系統,需要承辦律師同時具備民法、公司法、企業破產法、稅法等方面的法律知識,并能融會貫通。而且還需充分了解該企業所屬行業的運營規則,甚至需要充分了解企業家為了獲得非法利益而慣用的復雜手段。所以,由于DS對法律行為實質穿透力的缺失,暫不足以支撐其處理相關復雜的法律問題。
接著,朱主任和榮律師依據他們已有經驗,對DS應用于律師行業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分析。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日臻成熟,以DeepSeek為代表的法律AI工具,已然成為律師執業的得力助手。它為律師工作帶來了諸多變革與便利,重構了傳統法律服務模式。
DS憑借自然語言處理技術,能在短短30秒內完成過去需耗費數小時的法規檢索工作。其數據庫實時更新,涵蓋全球200多個司法轄區的法律條文、司法解釋以及典型案例,還支持多維度交叉檢索。例如在處理跨境并購案件時,律師借助該工具,一鍵就能調取目標國的公司法、反壟斷法及相關判例,并自動生成法律風險矩陣圖,極大地提升了盡職調查的效率。
基于機器學習算法,DS的案件預測準確率高達80%以上。在合同糾紛訴訟中,只要輸入案件關鍵要素,系統便會自動生成5種訴訟策略的勝訴概率分析,同時標注類似案件法官的自由裁量傾向。使用這一功能后,庭前準備時間大幅縮短40%,策略調整響應速度提升了3倍。
DS能夠熟練和迅捷地起草法律文本,如股權轉讓協議初稿完成度達92%,資深律師僅需20分鐘修正即可定稿。在批量處理勞動爭議案件時,自動生成的仲裁申請書與律師人工撰寫相似度達89%,效率提升十分顯著。
通過實現人機協同的工作模式,初級律師可以利用DS完成80%的基礎工作,如法規檢索、文書初稿起草等,而合伙人則專注于20%的核心價值判斷,如交易結構設計、重要談判等創造性領域。在并購交易中,AI擔負繁瑣的事務性工作,律師則聚焦于關鍵決策,充分發揮雙方優勢。律師還應通過對AI輸出的錯誤案例進行標注,參與訓練數據優化,從而提升AI在特定領域的識別準確率。
盡管DS為律師工作帶來諸多便利,但在使用過程中,DS有可能潛藏暗礁,暴露出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如數據主權問題、決策透明度難題、倫理責任缺失等。
面對AI的挑戰,有經驗的律師依然具備不可替代的優勢:價值判斷和人性溫度。
在實際案件中,數據只能呈現部分事實,而律師能夠透過數據洞察背后的復雜關系,做出符合法律精神與社會公序良俗的價值判斷。比如在一個商事案件中,AI預測勝訴率僅35%,但律師憑借專業經驗和對案件細節的深入挖掘,找到了關鍵證據,最終贏得了案件。這種基于專業素養和實踐經驗的價值判斷,是AI難以企及的。
法律不僅關乎條文,更關乎人。在處理案件時,律師能夠站在當事人的角度,給予他們情感上的支持與理解,這是冰冷的機器無法做到的。在勞動糾紛案件中,當DS建議當事人接受企業賠償方案時,當事人卻表示更希望聽到企業當面道歉。此時,律師能夠理解當事人的訴求,放下手中的AI分析結果,積極幫助當事人與企業進行調解,維護當事人的尊嚴。
所以,律師要在Al技術浪潮中堅守初心,時刻銘記法律是為了維護人的權益,在每個案件中關注當事人的情感訴求,傾聽“機器聽不到的哭聲”,始終保持律師的價值判斷和人性溫度,讓法律充滿人文關懷。
“正義從來不是簡單的選擇題,而是充滿人性考量的論述題,而這其中的人性溫度,唯有律師能夠感知、讀懂并賦予。” 朱德堂主任最后如是說,并向我推薦了[英]理查德·薩斯次德的《法律人的明天會怎樣?》一書。該書的結尾有這樣一段話:
未來法律人應該感到歡欣鼓舞。參與塑造下一代法律服務的機遇前所未有……法律是我們最重要的社會制度,我力薦你們加入“升級正義”這個不斷壯大的運動之中——探索用技術來為法律開辟新的道路。
這里的主語還是律師,而不是技術,不是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