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藤湖南是著名的漢學家，也是貨真價實的中國通。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八十周年，內藤湖南雖然在1934年就已經去世了，但他對中國素有研究，而且就甲午戰爭、庚子之亂、日俄戰爭、九一八事變，他都有言論評說，閑翻美國學者傅佛果的《內藤湖南：政治與漢學》，評說內藤，內容詳實，且來一鱗半爪，說說此人。

　　內藤湖南，本名虎次郎，字炳卿，號湖南，別號黑頭尊者。1866年8月27日，內藤湖南出生于江戶幕府末期的陸奧國鹿角郡毛馬內，因該地在十和田湖之南，故號湖南。1885年，內藤湖南畢業于秋田師范學校后，曾在家鄉小學擔任訓導主任、執行校長。1887年，內藤湖南離開家鄉前往東京一展羽翼。內藤湖南先由其秋田師范學校時期的校長關藤成緒介紹，進入大內青巒主持的明教社，成為《明教新志》記者。他在明教社受大內青巒賞識，又擔任《萬報一覽》編輯。1893年，內藤湖南辭別政教社，應高橋健三之請前往大阪。1894年，他進入大阪朝日新聞社，成為《朝日新聞》撰稿人，開始其20年記者生涯。

　　時逢甲午戰爭，內藤湖南撰寫一系列文章，集中思考論述中國歷史文化的發展變遷，形成“文化中心移動說”，初步顯示內藤史學的基本特色。1895年4月17日，中日簽訂《馬關條約》，中國被迫割讓臺灣、遼東半島。但俄、德、法提出“友善勸告”，迫使日本將遼東半島交還中國，此即“三國干涉還遼”事件，內藤湖南發表《受動的外交》，表達意見。1896年初，他發表《伊藤侯不宜出使之任》，將伊藤博文的外交描述成“可能是自足利義滿以來對日本民族榮譽的最大傷害”。他又發表《讀宋史》，以宋遼澶淵之盟為喻，指責日本外交的軟弱失利。他再發表《日露協定條約可恃乎》，質疑日俄協定。此年8月，內藤湖南與田口郁子結婚。

　　1897年，內藤湖南有三部著作出版，此即《近世文學史論》《諸葛武侯》《淚珠唾珠》。《近世文學史論》是綜論日本江戶時代包括儒學、國學、小說、戲劇、美術、宗教等諸方面文化變遷的歷史著作。《諸葛武侯》則是內藤發表的第一部關于中國歷史的專著，江蘇人民出版社有此書中文版。內藤湖南前往臺灣任《臺灣日報》主筆，不久后，他返回日本，加入在當時的東京具有相當影響力的黑巖淚香的《萬朝報》。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內藤湖南在1899年的首次中國之行。此年秋，在《萬朝報》社及其友人的支持與資助下，內藤湖南到中國進行為期三個月的旅行，次年出版的《燕山楚水》記錄了他此行的主要見聞。內藤湖南走訪了京、津、滬、寧、蘇州、武漢、杭州等地，廣泛考察當時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地理、風俗、學術學風等。他密切關心時務，并通過各種途徑與當時的嚴復、方若、文廷式、張元濟、羅振玉等會面筆談，了解當時中國的國情狀況。《燕山楚水》記載了筆談內容，他認為中國的積弊是千年以來不斷積累而成，要想改變極為艱難，清朝進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并不能清除積弊。內藤湖南向文廷式提出要見張之洞，沒有得到回應。就是內藤湖南在津門看到“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而大發感慨，他游歷六朝故都南京，觸目所見則是盛名空負、滿目荒涼的金陵古城：

　　南京失去帝都的地位已有四百余年，加之近年長發賊的大亂，城內十分荒涼，馬路兩邊人家稀少，且雜以犬牙交錯的田疇竹樹，宛如行進在村落間。往昔帝都只剩殘名而已。據說目前城內形成街市的面積只不到全城面積的四分之一，人口不過十五六萬，其荒涼可想而知。

　　他拜詣明孝陵，游覽清涼寺，流連秦淮河，賦詩詠嘆：

　　寂寞山川閱興廢，秦淮秋色感難勝。

　　莫愁湖冷疏疏柳，長樂橋荒漠漠塍。

　　兒女英雄千載恨，君王宰相一春燈。

　　憑誰更問南朝事，碎雨零煙滿秣陵。

　　內藤湖南對于中國不重視歷史文化，肆意破壞歷史古跡，深感痛惜。他在南京感嘆道：欲探訪明故宮的城墻，卻損壞得連殘跡都尋不見，據說因為城墻的古瓦值錢，被政府賣掉了，在這里我看到中國人敗壞古物的勇氣，不禁扼腕驚嘆。（在會見當時南京的都督時）我又問及明故宮城墻被破壞之事，他對這樣的問題更是沒放在心上。于此可見近來一般中國人的心理狀態。

　　1900年，中國發生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發動侵華戰爭，日稱“北清事變”。1901年，清政府與西方列強締結《辛丑條約》。這一期間，內藤湖南發表多篇社論對中國問題發表評論，他還首次發表與清朝有關的學術性文章，題為《清國創業時代的財政》。

　　1900年春，文廷式在日期間，與內藤湖南有多次會面，雙方在學術文獻上有所交流，他應內藤湖南之請，在1902年將《蒙文元朝秘史》抄本贈與內藤湖南，成為日本近代對中國進行學術研究的重要文獻之一，也是內藤湖南本人對中國滿蒙史料的關注之始。

　　1901年3月5日，內藤湖南發表《清朝興衰的關鍵》，探索清朝興衰的原因。他在《大阪朝日新聞》《日本人》分別發表《應向支那派遣奇籍采訪使》《應向支那派遣書籍采訪使》，彼時中國正值義和團運動和八國聯軍侵華之后，典籍文獻受到沖擊，內藤湖南撰文呼吁日本學術界關注中國的奇籍文獻。

　　1902年10月到1903年1月，內藤湖南受《大阪朝日新聞》社派遣，再次赴中國東北進行考察，了解此地時局和形勢，尤其是俄國在此的經營情況。他沿著從哈爾濱到大連的東清鐵路一路旅行，就俄國在此活動有豐富筆記。歸國之后，內藤湖南發表《滿洲撤兵》《歡迎滿洲問題》《滿洲的價值》《滿洲論的分派》等，力主與俄決戰。

　　1904年2月，日俄戰爭爆發。1905年7月，內藤湖南受日本外務省委托，再次赴中國東北調查日本滿洲軍占領地的行政情況。他借機再次來到奉天故宮，發現更多史料，如《滿文老檔》《五體清文鑒》《漢文舊檔》、滿蒙漢文的《清實錄》和《蒙古源流》等清朝宮廷檔案。此年秋冬，內藤湖南奉日本駐華大使小村壽太郎之命赴北京，小村壽太郎當時正與清政府談判日俄戰爭后日清間有關中國東北問題的協定。內藤湖南作為顧問，為其出謀劃策。

　　1906年7月，內藤湖南再次受外務省委托，奔赴朝鮮和中國東北進行“間島”調查。他在朝鮮漢城滯留一月有余，拍攝自1881年到1904年以來清韓間有關“間島”問題的往來文書，集成《間島問題調查書》，呈報日本外務省。1907年，內藤湖南入京都大學文學部任史學系東洋史學講座講師、教授，在此二十年直至1926年退休，與同事狩野直喜、桑原騭藏組成京都學派。

　　1934年6月26日，內藤湖南在京都恭仁山莊去世，終年68歲，葬于京都東山鹿谷法然院。

　　內藤湖南的中國歷史研究，有兩大見解，即空間上的“文化中心移動說”與時間上的“唐宋變革說”。內藤湖南研究范圍十分廣泛，其一生治學，以史學最為專精，著述豐贍；他旁及經學、佛學、考古學、甲骨學、金石學、文字學、敦煌學、目錄學、政治學、蒙元史、滿洲史、經濟史、思想史、學術史、藝術史、外交史等領域，著有《中國史學史》《近世文學史論》《清史九講 》《禹域鴻爪》《東洋文化史研究》等。

　　陳寅恪對藤田豐八、狩野直喜、內藤湖南這三位日本學人評價頗高，他認為這三人中以內藤湖南學問最好，有詩稱：

　　大都城闕滿悲笳，詞客哀時未還家。

　　自分琴書終寂寞，豈期舟楫伴生涯。

　　回望觚棱涕泗漣，波濤重泛海東船。

　　生逢堯舜成何世，去作夷齊各自天。

　　江東博古矜先覺，避地相從勤講學。

　　島國風光換歲時，鄉關愁思增綿邈。

　　大云書庫富收藏，古器奇文日品量。

　　考釋殷書開盛業，鉤沉商史發幽光。

　　當世通人數舊游，外窮瀛渤內神州。

　　伯沙博士同揚榷，海日尚書互倡酬。

　　東國儒英誰地主，藤田狩野內藤虎。

　　豈便遼東老幼安，還如舜水依江戶。

　　陳三立《無題》有“生逢堯舜為何世，微覺夷齊更有山”之句，而伯沙是指伯希和、沙畹。海日尚書則指沈曾植，他有《海日樓詩集》。藤田狩野內藤虎，是指日人藤田豐八、狩野直喜、內藤虎次郎，此句所提三人，列藤田第一，內藤虎列第三，因虎字為韻腳之故，其實此三人內藤虎之學最優。幼安是指管寧。陳三立有《寄題明遺民舜水朱先生祠堂》，“幼安竄遼東，避亂幸自全”。（王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