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曠野

□ 毛新萍

　　或是機緣巧合或是命中注定，在一個微風沉醉的初夏午后，她悄然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故事是從哪年開始的呢？誰的青春不迷茫？少年的她，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慢到等不及一場秋雨的結束，或是一首歌的音符終止。不著邊際的幻想像天空的飛鳥，匆匆地，盡情地，風一般地掠過。而青春期的日子，時間像是被拉長的絲線，漫無盡頭，無限冗長。

　　佇立金黃稻田前的她，徘徊十字路口的她，如水月色中吟誦的她，蘋果樹下捧著一只小刺猬的她……遼闊的伊犁河谷，星垂平野的邊陲大地，以夢為馬的少女，她是誰？像一朵不起眼的紫雛菊，兀自綻放在路邊墻角，雖有淡香盈袖，卻也無人著意駐足欣賞。天山明月，蒼茫云海，世界如此遼闊，她僅是過路人。

　　生命從不曾剝離孤獨而獨立存在，尤其是成長。“雁別叫了，從今天起，我也是個漂泊者。”她在日記中寫道，無數個真實的白晝，歲月短短長長地滑走，不曾改變什么。直到那天，她無意在街角的書報攤上翻到了一本叫《讀者文摘》的雜志。封面大塊大塊抽象又寫意的鮮艷色彩瞬間擊中了她，雖囊中羞澀，但她依然毫不猶豫地買下了，尋了個樹蔭便坐下翻閱起來。

　　北方的秋來得早，微涼的風輕輕地吹起發梢，吹動新鮮的思緒，書中那些有趣輕靈的文字深深吸引住了她。在那偏僻又遼闊的地方，少女的心第一次聽見了同頻的共振。所以多少年后她依然能記起初見的感動和喜悅，還有純粹的只屬于閱讀的快樂。

　　文字是紙上的星辰大海，在千年文明史里閱讀超越時間的智慧，與追風箏的人一起奔跑過千千萬萬遍，不同文化碰撞出的火花是如此璀璨，在大師們的思想里，她觸摸到了大千萬物的變遷與脈絡，世界的窗戶從遠方瞬間拉伸到了眼前。

　　常常，她會與這本書依偎在一起，從中汲取無窮無盡的能量。在藍天下，在小河邊，在綠草如茵的原野上，當夕陽斜射過來，那里的每一棵樹都挺身而立，不憂不懼；滿樹的麻雀騰起，去往遙遠的天邊。世界寂靜地呼吸著，深深垂下眼簾和頭顱，與她一樣謙卑的姿勢。那時的她便意識到，種子栽進土地就要發出芽，就像人進入青春期會迷茫和憂傷一樣，沒有理由，沒有道理。而她在青春空空如也的年歲，遇到這么一本雜志，仿佛與一個清澈明亮的少年戀愛著，真是幸福。

　　歲月荏苒，春來冬往中，如浪子如流云的她自邊陲至江南，最終輾轉京城，經受了生活反反復復的錘煉，只有那本后來叫作《讀者》的雜志一直在身側，故鄉已不易回去，而它一直不曾離開。

　　很喜歡馮至先生的詩句：“我們準備著深深地領受，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跡，在漫長的歲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現，狂風乍起。”也許這世上真的存在“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奇跡，那年四月的一天，陽光暖且明媚，友人的一個電話，驚喜仿佛拍岸般卷起千堆思緒——《讀者》創始人之一鄭元緒老師被邀約訪談，朋友問她是否有空一起被訪，實在是太幸運。

　　當她終于與影響了自己半生的雜志創始人鄭老師面對面地有了交流，才知道40年前，蘭州大學地質地理系畢業的胡亞權與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畢業的鄭元緒兩位理工男，在種種機緣下一起創辦了《讀者文摘》雜志（1993年更名為《讀者》）。鄭老師娓娓道來這本雜志的前生今世，她也講起這本雜志對她的影響，乃至影響其半生的故事。當年過古稀的鄭老師感慨“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時，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在閱讀中超越有限的生命，實在有著“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的別樣詩意。

　　“所有曾經走過的道路，最終在形成我們。”走在人群中的她回身看去，曾經跋涉過的千山萬水，曾經有過的坎坷曲折，曾經經歷的人世滄桑，至此都已變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在當下，曾經習以為常的小事都彌足珍貴，沒有什么能替代一杯熱牛奶、一塊黃熟的面包和一縷溫煦的陽光給焦慮不安的心靈帶來的撫慰。

　　人生如寄，她也只是擁有平凡的一日或一生，然而有了美好的文字相隨，心里住著的那個少年就一直在，讓她葆有了年輕的思想和靈動的思考，飛翔的鳥兒永不停下向前的翅膀。

　　圖書羅滿前，意覽不由次。但愿一切美好都向眾人傾倒。祝蕓蕓眾生都擁有在“暖可喜”的午后，讀一本好書的閑適和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