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生

　　暮雨已過，天氣漸漸轉晴。

　　兩個孩子穿著小水靴，跑到樓下的水坑里跳躍。孩子的快樂很簡單，我站在窗前望著他們笑。孩童的時候，得到父親的允許后，我也這么干過，雖然有時弄臟了衣服，免不了挨母親一頓責備，卻也心花怒放，不計后果。

　　妻子收拾完了碗筷，正在往窗前走過來。我連忙放下窗簾，隔斷了她的視線。她走到另一個窗前，外面一棵高大的木蘭花，遮住了整個天空，在雨后愈發蔥蘢。

　　“樓下真快樂，出去走走吧！”她的語氣不容我拒絕。披上外套，正準備出門，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等一等，我給爸媽打個電話。”我立馬停住，等待木蘭花開。

　　“媽，母親節快樂，到百貨大樓等我?！薄安挥冒?，我有衣服呢！”“快點來，孩子們想你了！”“好好好！”隔著距離，我都能聞到電話那頭母親說話的語氣，輕盈而幸福。我也能想象出來，在一旁冷坐的父親的眼神。我什么也沒說，就催著妻子快走。

　　母親比我們先到，是父親用三輪車帶過來的。連日陰天，她的腿疼又犯了。但是，今天母親格外高興，被她的兒媳攙扶著，也被她的孫子孫女簇擁著，有說有笑，快步走上樓去了。我和父親都不喜歡逛街，還要看車，于是我們在樓下聊天，等著他們凱旋。

　　我們的談話，永遠都是那么干癟。照舊是幾句問詢，幾句叮囑，幾句訓斥，從工作到生活，父親總是把我當作未長大的孩子。由于哥嫂一家在外，老兩口幫著他們看房子，我又忙于工作，除了周末，平日里幾乎很少得見。母親、妻子、孩子，每天晚上他們四人都要煲電話粥，而我和父親，都是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澳憬?，你哥，都給你媽錢了！微信轉的，你要不要？”我連忙擺手，感覺這是我和父親好多年難得的溫馨畫面。

　　如果是現金，估計父親會硬塞到我的兜里。上學的時候，母親會背著他偷偷這么做，沒想到老來他也學會了這一招。這時候，父親的電話響起來了，這才破解我的尷尬。

　　“爸，您上來??！這邊有件衣服不錯，過來試一試，看看合不合身！”父親呵呵笑起來，連忙擺手，激動地說：“不要，不要。我衣服多的是！”“來吧，二樓，往東，再往南拐。正好父親節快到了，送個禮物給您！”

　　看著父親一路小跑向前趕的背影，我的淚瞬間奪眶而出。如果不是妻子，我竟然忘了父親節，我們姐弟三個也從來沒有想過父親的感受。在我的印象里，由于母親偏胖，姐姐大嫂還有妻子的衣服都穿不下；而父親近年患了糖尿病，身體一天天瘦下去，確如父親所說，他的衣服很多，不是我的舊衣服就是哥哥的舊衣服還有姐夫的舊衣服。我們忽略了父親，而他卻心心念叨著我們。

　　“你爸好多年沒買一件新衣服，這下臭美了！”母親笑著說。我幫父親剪掉衣服上的商標，很明顯感覺到他瘦弱的身體在強做鎮定，興奮而滿足。“我說不需要買，你們非要亂花錢！”父親嘴上還是嚴厲。

　　回到家，妻子對我說：“付錢的時候，爸非要付。好在我跑得快，先付一步！多少年沒有買件衣服給他，怎么也不能讓他付錢?。r且又不貴，稍微貴一點的，他都不要！”我估計當時在一旁的老媽肯定樂壞了，因為她不小心說漏了嘴：你爸可記得父親節呢！就是你們都想不起來！

　　雨水已干，風中的木蘭花盡情搖曳，半個月亮爬上來。我們到了家，又通了電話。妻兒漸漸睡著了，而我卻內心很不平靜，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