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半個暑假,我幾乎被納蘭的詞所淹沒。一冊薄薄的《飲水詞》,卻讓我如癡如醉地用蠅頭小楷一遍遍謄抄、默寫著,思緒也自覺不自覺地浸潤在那翩翩公子短暫而又凄美、癡情卻又多情、寂寥但又酣暢的詩意人生中??晌覅s終究讀不出這位人間惆悵客究竟有多少的惆悵,又何事淚縱橫?
作為清初第一詞人,容若的許多詞更接近于白話,因而比宋詞更通俗易懂而又不乏清新秀麗之感。寓情于景,喻物寄情,詠物擬人,觸景生情,風、花、雪、月,草、木、山、水,納蘭公子信手拈來,片片生花,點滴生情。無論是徜徉在他的《飲水詞》中還是析惕在他的《側帽集》里,心總愿隨著他的愛恨情仇而喜怒哀樂著。終其一生的詞作,我心中的納蘭隱約是:
風流少年。雖然已經無法精準地羅列具體的詞作,雖然也無從考證他的初戀究竟是“不倫”之戀還是暗戀,但一些詞作的字里行間無不透露出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對愛情的美好憧憬:同倚斜陽,并吹紅雨;絮語黃昏后,默默情趣逗;好夢難留,詩殘莫續;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等詞句中,我分明能感受到少年情郎的煩惱與忐忑。
謙謙君子?!吧硎烙朴坪巫銌枴?,這位官階三品、緇衣京國的御前侍衛能放下身段,與顧貞觀等圣賢名仕成為忘年之交、莫逆之交、君子之交、生死之交而不論其身世門弟,唯求學識人品,這極大地拓展了詞人的眼界;在不斷地與文章大家過招、碰撞的過程中,強烈地刺激了納蘭性德的創作欲望:“人生如只若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樣的傳世之作就是在與顧梁汾的激烈碰撞中擦出的火花。
憤世疾俗。納蘭公子雖然出身于權傾天下的“相國”府,豪門貴族的他身在高門廣廈,卻常有山澤魚鳥之思;雖然以英俊威武一等侍衛和風流儒雅的詩文,隨康熙帝南巡北獵,甚至負命出使邊塞,但詞人內心深處還是極其厭惡官場庸俗和帝王陪伺生涯;文武雙全卻無心功名利落,履盛處豐卻抑然不自多,所謂:“于世無所芬華,若戚戚于富貴而以貧賤為可安者”。
夫唱婦隨。20歲的納蘭公子迎娶了兩廣總督之女盧氏,也許一開始他對盧氏并不傾心,但婚后盧氏對容若的關愛和對詩詞獨到見解,一下子把納蘭公子的心收緊了。恩愛如膠,被酒春睡,賭書潑茶,紅袖添香,對詩詞的共同愛好和盧氏優雅的素養,極大地激發了納蘭公子的創作熱情:“洛神風格麗娟肌,不見盧郎少年時”,愛的滋潤使一大批謳歌愛情的詞作誕生于納蘭的筆下。
兩處銷魂。福無雙至,好景不常。婚后第三年,盧氏難產而亡,這對愛情理想主義的容若是致命的打擊。詩化人生的容若對但凡能輕易取得的身外之物不肖一顧,卻對求之不得的長久愛情揮之不去,大量的悼亡詞作甚至是納蘭在盧氏的靈柩旁寫就的,直至無助地向天地吶喊:“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情深不壽,年命難永。在如此的哀怨中,納蘭容若懷著對妻子的深深思念終于盧氏病逝8年后,年方31的一代詞人抱病與好友一聚、一醉、一詠三嘆后一病不起,與盧氏同月同日溘然而去。
掩卷而思,是什么成就了納蘭詞?我覺得除了納蘭天性聰穎、勤奮好學外至少還有兩點:時代交替、更迭,這往往是產生極大思想變革的根源,從先秦“百家爭鳴”的軸心時代和“五四”新文化運動,每一次思想和文化的大飛躍,無不與時代的大變遷相契合;同時,民族融合、不同文化的碰撞,這是產生思想文化大家的肥沃土壤,民族融合,滿漢文化的交融與碰撞,成就了納蘭。
中華五千年文明史薪火相傳,從先秦的“百家爭鳴”到漢樂府到唐詩、宋詞、元曲再到明清小說,每一個時代都以自己獨特的文化形式傳承著中華文明,但我卻還不知,我們這一代會有什么樣的文化表現方式留諸后世?
?。?font face="楷體, 楷體_GB2312">作者周偉虎系蘇州大學副處級調研員,蘇州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