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海蘭
清明前后,大街小巷的攤點上,青團唱起了主角。
掀開熱氣騰騰的蒸籠,泛黃的蒸布上,碧瑩瑩的一團團,小巧圓潤,迎著光,上好的翡翠色,托在手中,柔若無骨,咬上一口,外皮的軟糯清香和餡料的香甜細膩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爽滑綿軟又勁道的口感。
站在春天的任何一個角落,眼前是盛開的晚櫻或深深淺淺的青綠,口里含著這樣的草木芬芳,身心也都融化在季節里了。
我家鄉的青團是用鼠曲草做的。
江南的三四月,田野間生長著一種野草,互生卵圓形小葉,莖葉上密被雪白的棉毛,像毛茸茸的小耳朵,像軟萌萌的貓咪小腦袋,像粘上雪白的飛絮。它學名鼠曲草,又名清明菜、佛耳草。它的別稱毛耳朵、貓咪頭、破絮棵,都與外形有關。
周作人在《故鄉的野菜》一文中提到,黃花麥果搗爛去汁,和粉作糕,稱黃花麥果糕,說的就是鼠曲草。鼠曲草開黃花,分布極廣,江浙閩贛,西南諸省,均可見它的身影,做團子做稞粑,清蒸油煎,各具風味。
制作青團時,采摘鼠曲草嫩苗,洗凈瀝干,置于石臼,搗爛出汁,再倒入上好的水磨糯米粉,反復揉捏,團成一個嵌著點點綠意的面坯。
婆婆做青團頗為考究,她用木柄石杵一下一下用力砸著石臼里的青團面坯,像朝鮮人打年糕的做法。她說這樣反復捶打出的面團汁液滲得均勻,蒸出來的青團更香。我要過石杵捶了幾下,好重??!面團揉好,再揪成一個個大小差不多的劑子,搓圓,壓扁,轉圈將面餅捏薄,包入拌好的餡料,合縫搓圓,一個個白中綴綠的小團子就俏生生地立在屜子里,等待水沸后上鍋。
水汽氤氳中青團出籠了:深綠色云母石球一般美麗潤澤,收斂著幽幽的柔光,咬上一口,溫軟清香,暖人脾胃。青團涼了,顏色不再青綠,變成了咸菜色,細細咀嚼,冷香從舌尖一點點化開,仿佛置身于青森的草木間,幽香環繞,蕩滌肺腑。
同為青團,各地選用食材不一。鼠曲草外,浙江人也喜食艾草青團,蘇州人則用漿麥草制作。
相比鼠曲草,艾草的氣味更野性一點,帶一種侵略性的香。用它做的青團,散發著草藥的芬芳,讓我無端想起一部電視劇名——《愛情悠悠藥草香》,其實沒有看過這部劇,就是覺得劇名好聽。
喜歡艾草,那樣潑辣地在陽光里散發著香氣,似村里的女孩子,遠遠喚著同伴:“小艾——”長長的尾音裊裊散在春光里。
袁枚在《隨園食單》里描述青團時稱“搗青草為汁,和粉做團,色如碧玉”。這里的青草指的是漿麥草。
四月的漿麥草長起來,要沒了人的腳脖子。顧不上露水淋濕了褲腳,趁太陽還未升起,趕緊把它割了,準備做青團呢!
新鮮的漿麥草洗凈,在大面盆里反復揉搓。草葉搓爛,就有了青汁,在青汁里放少許石灰,再將浮在表面的泡沫去掉,這樣的青汁用來做團子,有一種特別的清香。不似鼠曲草青團的濃郁,也不似艾草青團的藥香,它恬淡而平和,一如喜食它的蘇州人。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在這個春風花草香的日子里,誰說美味不是一種邂逅呢?這世上,唯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