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與黃河一樣是中國的母親河。她們同出青藏高原,一源分流,縱橫捭闔,南北分峙,終歸大洋。黃河蜿蜒曲折,桀驁不馴,在北中國輾轉騰挪,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其入海多經變化,南北擺動,形塑中國山川,也是華夏文明的搖籃、紐帶。長江向南向東,咆哮如雷,削山成峰,三峽峭立之后,星垂平野闊,大江流日夜,闊大的長三角終成富庶膏腴之地,后來居上,衣被華夏,也是華夏文明的重要板塊,不可或缺。長江與黃河,雄渾博大,各有千秋,攸關國運,包孕蒼生。一衣帶水的東瀛日裔年輕導演竹內亮沿襲其前輩熱心矚目長江的傳統,以紀錄片的形式重走長江,十年比對,清楚明白,樸素自然,有人物,有故事,生動活潑,畫面亮眼,頗值一看。
長江奔騰不息,故事多多,她是歷史,更是現實,如何說長江,文本多多,切口不一。竹內亮刪繁就簡,不故弄玄虛,不玩夸張噱頭,按照紀錄片的嚴格規范,開門見山,切入長江十年的時空對照,既有山川形勝滔滔水流的比較,更有長江之上大橋大壩的巨變滄桑,三峽大壩的巍峨聳立,輪船過壩的動魄驚心,奉節古城成為水中孤島的物換星移,烏東德水電站建成之后的人眾遷移,當然還有長江兩岸的城市繁華乃至長江上中下游的巨大差異,通過誠實的鏡頭,還有中日文切換自如的旁白與導演的出境,讓觀眾在領略山河壯美的同時,也切實感受到長江的水更清澈了,不搞大開發,只搞大保護,不是空洞的口號號召而是具體有力已見成效的切實行動。
竹內亮《再會長江》以十年后的重走長江講述大致有六人在長江不同區域不同行業的十年變化,不枝不曼,不驚不乍,直截了當,堪稱一大亮點。船老大江上行走,十年匆匆,彈指一揮間,頭發漸稀,容顏已改,而船艙物理場景已經大大變化,行走江上的人員年齡結構也在日益看漲,是一種現實,也不好說是無奈。山城重慶的棒棒軍素負盛名,伴隨著時代潮汐歷史嬗變,年逾七旬的蔣老漢仍舊是棒棒軍中的一員,竹內亮讓蔣老漢講述自己的甘苦,也展示他在艱辛搬運過程中遭遇的不公受到的委屈,更有他面對重慶朝天門江水的確清澈透明遠非昔日可比的驚人變化,從細微之處凸顯長江保護的生動成效。竹內亮執意要到長江源頭拍攝第一滴水,車陷泥濘,荒原夜寒,在此他們邂逅了藏族小伙索南丹真等人,一路攀談,通暢交流,揭示他們的生活狀態,也展示他們對這方土地的摯愛,不事雕琢,原汁原味,令人難忘。竹內亮把鏡頭對準這三個人物,以這樣的人間故事來展示長江,細膩生動,扣人心弦。
如果說男人的故事透出滄桑與硬朗,不乏剛毅與堅韌,而女性的故事也許更為令人動容與唏噓,讓人回味與感喟。甄甄是被反復訴說甚至不無獵奇的瀘沽湖的女人,她的“走婚”已經遠非當年的母系社會的模樣,面對鏡頭,甄甄坦然大方,侃侃而談,自信滿滿。楊芹會這一女孩子在十年前還是課堂內的小女孩,青澀,開朗,懷揣夢想,要成為女兵。竹內亮十年之后再來尋訪,楊芹會已經為人妻為人母,在遠方打工,茹苦含辛,自立自強。她通過手機視頻與竹內亮對話,雖然有遺憾與不甘,但也坦然面對生活,認真而努力地堅韌打拼相夫教子。最為人矚目而稱道的是仁青茨姆這一藏族女孩,十年之前的她,懷抱小綿羊,以與游客合影拍照而賺些費用以補家用。她應邀與“冬冬哥”還有竹內亮有了大膽的上海之行,一切的一切就此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竹內亮還特別注意到網絡、視頻、抖音對此處所謂香格里拉地域內的巨大影響。茨姆經過十年淬煉,已經非復吳下阿蒙,她居然斥資數百萬,開啟了遠非小打小鬧的民宿生意,樓房壯觀,鶴立雞群。面對竹內亮的鏡頭,她成熟、自信,艱難的特殊階段已經過去,她對自己的未來還有自己家庭的未來充滿自信。竹內亮有一表現茨姆寫給“冬冬哥”的書信,表達著一個藏族女孩的大膽追求、堅韌從容、勇氣凜凜,令人動容。
有一何偉寫過《江城》,是聚焦涪陵,一度成為暢銷書;有一比爾·彼特,行走黃河,寫出《黃河之旅》,也曾引人注目。竹內亮十年之前曾拍《長江天地大紀行》,他意猶未盡,覺得還有創作沖動,還有話要說,也不必大費周章,更無需巨大投入,這就有了《再會長江》。十年為期,不算漫長,卻也有別于時光短暫,人的一生,又有幾個十年為期?十年再會,長江奔流如斯,也真是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