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 張鋒
古城淮安的東長街居民點片區,位于古老的東長街和同樣古老的文渠之間,一式的平房,老舊、低矮,一長溜一長溜的,從南往北數,一共有13排,從西往東看,每一排大約有150米長。從上個世紀70年代一直到2018年,我那如今已80多歲的老岳父老岳母,在這里居住生活過40年。
老岳父家在居民點第四排,處于這個片區的頂東頭,緊靠文渠。一個相對獨立的小院子,四間正屋是當年的縣房產公司統一建設的,一間小鍋屋是后來家里自建的。這些都很普通,有點特別的地方是院子里有一口老井,這在居民點是不多見的。我是在上個世紀80年代走進老岳父家的,也在這里居住生活了十多個年頭,與這口老井可以算是朝夕相處,結下了深厚的感情,老井也給我留下了許多美好而難忘的回憶。
老岳父一家原本住在南門大街上,是一幢自建的磚木結構二層樓房,1978年,因南門大街拆遷擴建,就被安置到了居民點。剛搬到居民點時,老岳父家和這里的許多人家一樣,還沒通上自來水,用水就成了一個大問題。聽老岳父說,那時一大家人的日常用水,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依靠文渠里的水。當時的淮安城人口還不多,工商企業也比較少,文渠水還算干凈,于是,居民點人家大部分都是到文渠里去淘米、洗菜、洗衣服。還有一種是去買自來水。當時縣自來水廠在居民點設立了一個公共售水點,居民們每天可以到售水點買水,2分錢一擔。老岳父家常年備有一根竹扁擔、兩個鐵水桶,每次或挑或抬地把自來水買回家以后,儲存在一個大水缸里,以供全家人慢慢飲用。
為了緩解用水難題,老岳父準備在院子里打一口水井,這個想法一說出來,立即得到全家人的贊成。一天上午,打井隊來了兩個人,在院子里轉了幾圈,便選定了打井的位置:貼近圍墻,盡量少占用小院子的空間;靠近廚房,遇到陰雨下雪天氣便于取水。確定位置以后,就用石灰粉在地面上畫了一個直徑約一米的圓圈。下午來了三四個人,照著圓圈開始挖土、取土、運土,大概挖到五六米深,井底就滲水了,這時在井底四周砌上磚頭,砌到約有半個井深的位置,又沉下去三節直徑五六十厘米的水泥管,最后在井口安裝上石頭做的井欄,一口井就算打成了。井有了,也出水了,接下來就是準備吊桶。那些年,木桶、鉛桶、籃球等都曾先后充當過吊桶。
有了這口井,家里用水可真是方便多了,淘米洗菜、刷鍋洗碗、洗衣洗被,全是用的井水。夏天,這口井還能起到冰箱的作用,用網兜把西瓜等水果或是用竹籃把剩飯剩菜放到井下,食用的時候,瓜果涼爽,飯菜不餿。那些年,這口井也便利了居民點的左鄰右舍們。再后來,通上了自來水,居民點日常用水問題算是徹底解決了。
大概是從上個世紀末開始,古城淮安范圍變大了,樓房變高了,人口變多了,大大小小的企業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一派興旺的景象。后來有一天,好像是2010年左右,老岳父突然發現,井里的水先是變渾了,過幾天又變黑了,再過些時候居然發出臭味了。這可把全家人嚇壞了,以為是近期下雨以及井水用少了的緣故,于是,全家總動員,大家輪流從井里打水,整整打了一個星期,可是井水依然如故,沒有絲毫改觀。那個周末,我從市區回到古城,聽說了這個事情,就到居民點東側的文渠轉了一大圈,只見文渠里雜物漂浮、淤塞嚴重,污水橫溢、臭氣沖天,一瞬間,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對老岳父說,井水污染,主要是受文渠影響;而文渠污染,主要跟古城工業發展和人口劇增有關。這樣看來,這口井今后是不能再用了。封井那天,一大家人看著光滑而長出了青苔的井口,想到老井30多年來的默默奉獻,沒有人說話,每個人心里都沉甸甸的,眼睛都濕了。
文渠是古城的母親河,縱貫全城,距今已有1800年歷史。文渠還和一代偉人周恩來總理密切相關。1960年,周總理在接見當時的淮安縣委書記處書記劉秉衡時深情地說:“文渠呢,還有水嗎?小時候,我常從勺湖坐小船,過北水關,到河下去玩。”終于,文渠的嚴重污染問題引起了各方面高度關注,2018年,文渠整治工程拉開帷幕,先后投入16.2億元,對文渠及其沿線進行了徹底清理改造和美化綠化。如今,文渠河岸已成為古城一道美麗迷人的風景線。也就是在這次文渠整治過程中,老岳父居民點的小院子被拆除,他和老岳母被安置到一個生活配套設施更完善的新小區,開始了新的幸福生活。
前不久有一天,也許是受懷舊情結驅使,我獨自一人驅車來到了老岳父一家曾經生活多年的那個地方。現在那里再也找不到那個小院子,找不到那口老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郁郁蔥蔥、美麗宜人的小游園。在當年那口老井所在的位置,我默立良久,感慨萬千,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過去那個令人喜憂交織的“舊貌”竟然變成了今天這樣讓人美不勝收的“新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