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篤最憶少年郎

□ 陳伯生

　　我出生于農家，小時茅屋土墻，家徒四壁，家里沒一樣好玩的，但宅后有一片不小的竹林。青竹依依，綠蔭片片。春看抽筍，夏乘竹蔭，早聞喜鵲啼叫，晚看百鳥歸林。竹林帶給我人生最早的青春浪情。一開春，竹林就冒出筍芽。從出地吐尖、抽芽拔節，到落殼成竹，我以兒童特有的好奇心，不時跑往竹園，或蹲或站地觀賞。綠竹亭亭，竹葉露盈，竹節堅勁，竹林搖聲。看新竹的生長，就是看生命的成長。看竹園的生態，就是看生命的生態。在松梅竹三友中，我最早看到了竹的美。

　　一年四季，鳥兒雞鴨成群樂在竹林棲息。清晨，喜鵲的啼叫聲如晨曲，催人夢醒，我有時霍然坐起，側耳傾聽；漸晚，鳥兒歸林的啼鳴，撩人情往。我飛鉆竹園抬望，多使鳥兒驚飛。盛夏，家養的多只雞常在竹園避暑棲息，雞冠逗眼，我常去斗雞，好斗的公雞能把我的手啄傷；竹葉飄落處常拾到溫手的雞蛋，竹園溫濕處常摘到鮮嫩的蘑菇，當日煮食，味道特鮮口。竹園邊緣處多有一種老鴉藤生長，可為豬食，我常在此打豬草！我喜歡釣魚，勁竹可為魚竿。魚竿取之的粗細長度，從新筍生長，到成竹取割，我能反復靜觀半年甚至一年之久，直到選定最適合垂釣的竹竿再取之。竹園就如我的家園，風風雨雨相生伴，朝朝夕夕相親依。新筍迎寒傲出，新竹虛心拔節，成竹一生韌青，竹園生態相情，都給我性靈的沐染，心志的萌潤。后來，我還學會了把竹子做成竹籃、竹簸箕、篩子等，或家用，或換錢，還擇時把成捆的竹子賣入集市。竹林是我兒時最早的伊甸園，更是我家幾代人生生不息的生命之園！

　　我家出門右轉向后是竹林，左轉向后便是一條小河。小河寬不過十幾至二十來米，從屋后蜿蜒向東。河水蕩漾，蘆花飛白，魚蝦嬉戲，氤氳藹藹，畫韻天然。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在這條小河玩的時候，當然不是什么智者，但是篤情于斯，我鐘愛河里所有的生靈。從記事起，我幾乎天天在河邊嬉樂游玩。魚、蝦、螺螄、河蚌、葦草等等，透過清澈無塵的河水，我能看清它們所在所向。愛之樂之，釣魚知魚性，捕蝦看蝦情，挖蚌踩蚌位，采螺明螺點。水潤萬物，水更育人的心性智靈。我玩水如夢如醉，日日想去嬉樂，不見河水如失神，至情也；因水求變、適水而玩，育智也；險而不畏，逆水而上，生勇也。生性太懦弱玩不了水。系情小河，從站岸觀水，到爬泳、潛水、垂釣、撈捉、擺渡、飛漂等，無不煉生情智勇。一次玩水，我因游泳技術尚未掌握，水過頭頂，差點淹死，幸被同伴拉救。但我并未因此嚇退，后來學會了更具智勇的從木橋上高位跳水。我是獨子，母親39歲才生我，她堅決反對我玩水，生怕淹死絕根。我因貪玩于水，挨過多次棒打。但未成年的我，玩水著魔，我行我愛。在后來的人生路上，我行事堅韌，不懼挫折，風雪尤行；在參加部隊武裝泅渡長江時，我從容斗浪、勇敢向前，都映照出少年樂水的情智勇。

　　幼時的夜晚，我常常仰望天空，看星星看月亮，更想看飛機凌空閃燈飛越。但那時飛機太少，倒是有時看到風箏懸空飄蕩，白天甚至看到風箏上漂亮的裝飾物，太神乎好玩啦！很快，我成了風箏迷，一迷就放不下。可那時農村沒風箏賣，如有我也沒錢買，便下決心自己扎制。先是砍來竹竿切削做骨架，再用報紙和油性紙粘貼成形。而難點是解決手拉放飛風箏的繩子。那時還沒塑料繩，做衣服的棉線又不堅韌，經不起拉。我就自己手搓繩子。農村搓繩多用稻草，稻草繩粗重，缺拉力。我只得到路邊河堤尋割輕韌的茅草，割來先晾曬到七八成干，然后一個人使勁多天搓上幾百米的用繩。放風箏須快速拉飛借風上送，村里沒有大馬路可供奔跑，我只得在田野飛奔。風箏上飄后，如自然風不大，得靠或快或慢的跑動拉風助飄，這就難免會踩踏到農作物。生產隊長見之大為不快，多次禁止。但那時玩風箏已成我的情迷，哪里還聽得進勸誡？我行我素，放學后就趕著放飛，社隊下工后我偷著放飛，一次一次，不知踩踏到多少農作物。生產隊長更為惱怒，厲聲罵我：“不出人，便出鬼！”篤愛有如沉醉，一時是出不來的。每年一到風箏時節，我照樣如癡放飛。風箏在天，心神在天，天風任舞，風箏由我。神矣！樂兮！自然還會招來責罵聲。但我心明白：玩歸玩，長大一定做人不做鬼！風箏怎么也不至于拉我去做鬼焉！

　　季羨林大師曾談到他八歲迷上滾鐵圈。我們小時稱之為滾鐵環。一個帶鉤的鐵條，推著鐵環快速滾動，被我和許多同學瘋愛。去學校的路上推滾，放學路上推滾，回到家更要滾玩個夠。鐵環轉動不倒，一是要求道路場地好，凹凸不平不行，這就要擇路擇場；二是要求手臂手腕和心智有平衡力，尤其是在彎路斜坡上。推之復滾之，悅心亦怡情。這一癡玩，既煉行向的圓潤感和速度感，又磨礪持續行事的平衡力與韌勁。

　　我還愛玩砸錢墩、跳格子、抓“狗”（以石子或螺螄殼，連續快速舉手上甩快接）、打撲克、捉迷藏、拉彈弓、雪地網鳥等等。玩趣反映人之天性和鄉村大自然的風情。玩心不斜落，激揚精氣神，我靈智的開竅，交友的率真，工作的至誠，心性的強韌，確乎與少年癡玩至情勃發的正能量有關。所謂“不玩的小孩沒出息”，酷玩育智靈，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