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去太湖邊上的一個鄉鎮看一位友人。友人在那兒開有一爿廠子,不大,也就幾十號人吧。做那種工業用的爐體焊接并精細打磨的業務。有些年頭了,因為信譽好,所以生產的單子是不愁的。沒有太大的利潤,但幾十號人過日子還能對付。似乎蘇州老一輩的還比較認可這種小富即安的生活狀態。
友人比我小,但也有五十六了。二十歲開始干的這一行,在一家縣辦企業。別人用三年才能拿到的壓力容器焊工合格證,他用汗水拼了三個月拿到手了。這方面他似有天賦,全縣舉辦的技術大賽好幾次都是他奪魁。他人忠厚老實,每日就知道帶個面罩拿把焊槍埋頭干活。突然有一天,企業宣布改制,十八年的奮斗付之東流。一兩萬塊錢買斷了他的工齡,也買走了他最寶貴的青春年華。
咬咬牙,把淚水吞進肚里。老話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憑本事吃飯,很快申辦了一個小廠,還是干他電焊老本行。不過活要自己去攬,攬來了得小心翼翼地去做,不敢有半點差池。租人家的廠房來用,幾年里挪了好幾次窩。那種不安定感讓他覺也睡不踏實。及至后來,終于瞅準機會買下一塊十幾畝的地,緊接著又貸款一千萬建了一批標準廠房。
攤子鋪開了,照道理可以甩開手腳好好干一場了。多年信用的積累,有著很穩定的市場,規模和效益都篤定可以再上幾個臺階。誰料,袖子剛剛擼上去,身體內部的警報卻拉響了,去滬上醫院一檢查,發現得了惡性腫瘤。放療治病的那一段里,他對自己的人生有了重新的思考。回來后他接受家人的建議,將大部分廠房租賃出去,自己的廠子只留夠用的一塊。日常生產和銷售的擔子給了一直跟著他的女婿,一些和政府職能部門打交道的事兒也帶著年輕人慢慢去做些交接。這樣一來,身心也就解放了,騰出手還能干點別的。廠區里邊邊角角尚有些閑置的空地,早早晚晚的,他完全玩似的待弄一會兒也都長勢不錯的青蒜、韭菜、毛豆角兒,桃樹底下還有幾只雞和打小抱來的鵝,他把工人們吃剩的飯菜弄來喂養它們;秋天到了,橘子呀石榴呀,好像還有銀杏,都可以采摘了,他跑進跑出的,忙點這些事兒。
其實這位友人還有一好,早在高中讀書時就喜歡弄弄筆桿子,這兩年他饒有興致地撿拾起來。晚來燈下讀點書,簡書平臺上寫一點自己創業的小故事,時不時地還參加一些文友們四處走走的筆會,倒不是圖什么名利,只是覺著這樣的生活方式對身體好,對心靈也是很好的調適。
他跟我說有一個高中同學,玩得蠻好的,兩人年紀也相仿。那人也做一個廠子,在陽澄湖邊,不過規模比我大多了,事業干得轟轟烈烈;還特愛寫作,書已出了三四十本,我也經常參加他的新書分享,很崇拜他。但我不跟他比,的確也比不了,人應當要認清自己,有多大的喉嚨就唱多響的歌。
三兩天的相處里,發現這個友人的身上有不少值得我們學習的東西,他平和,安靜,知足,對父輩和兄長有極可貴的孝慈之心。那天招待我們用餐,他向我打了招呼,先夾了些飯菜給住在廠里的老父親送去。說老父親快九十了,天氣慢慢冷了,待在床上不太愛動。還見到了他的兩個哥哥,都從各自的崗位上退休了,但家庭經濟都不太好,他在廠里給他們安排一點事情做,這樣每月可以發些工資他們。
朋友說,廠子離太湖很近,休息天我會自己開著車子去太湖邊看看,站站,發一會兒呆。大多情況下太湖水總是波平浪靜的沒有多少聲響,我想做人做事大概也該是這個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