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出品“爆款”電視劇《人世間》是怎樣煉成的
——創作團隊低調實干,力求在平視中講好中國故事
江蘇省電視劇精品扶持項目,由江蘇籍導演、總制片人李路執導,弘道影業有限公司拍攝制作,改編自梁曉聲茅盾文學獎同名小說的58集電視連續劇《人世間》,正在央視一套熱播,隨著劇情不斷推進,收視率也節節攀升,首播當日CSM全國網單集最高收視份額6.61%,創下CCTV-1近三年來電視劇新高。這部開年大劇充滿了溫情暖意,不僅贏得了媒體的熱切關注,更贏得了觀眾的頻頻點贊。
這是一部用真情抒寫的平民史詩,“小人物、大背景”“小情感、大生活”“小家庭、大國族”的敘事范式,把普通人對過上好日子的質樸追求,深深嵌進改革開放的時代畫卷中,既見人又見事,既寫情又寫義,既傳心又傳神。每一集都有包袱,都能切中淚點。那么這樣一部“爆款”電視劇,究竟是如何誕生的呢?
從書中走進現實,導演李路:這就是我的菜
“這就是我的菜。”一口氣讀完了《人世間》,曾執導過《人民的名義》等多部“全民爆款”,其作品多次獲得飛天獎、金鷹獎、白玉蘭獎的江蘇導演李路心潮澎湃。“文學史上,能夠用文字展現中國近50年社會和人的變遷的作品極少。但《人世間》做到了,它就是一部厚重的百姓生活史。”
李路被作品中“人的縱深性”打動,故事背景讓他有著極大親近感。他確定,這就是自己最想創作的故事。李路出生在吉林,但父母都是南京人。大學畢業后他進入江蘇電視臺工作,一頭扎進了影視行業30多年,跨越南北的生活工作經歷給予了他創作的開闊視野和兼容的心態,導演專業科班出身但多年從事影視企業管理和制片運營又使他在“選材”時常常能一擊即中。從反腐重磅大戲《人民的名義》到被寫入最高檢“兩會”工作報告的《巡回檢察組》,再到今年春節期間火爆熒屏的《人世間》,看似傳統的題材經李路打磨后,就能露出“爆款”相,而這一切絕不是偶然。
李路表示,拍攝工人題材的作品,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早在2013年,李路就自掏腰包買下一部工業和工人題材小說的電視劇改編權。他覺得,這么多年來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經濟在發展,城市在進化,但沒有一部影視劇來描寫工人。盡管身邊人都很詫異他的決定,但李路心里頭頂著一股勁兒,那段時間逢人就聊他的想法。因為改編難度太大,找了多位編劇都被婉拒,最后版權到期就被收回了,可李路心里一直惦念著。
直到2018年6月,結緣梁曉聲的新長篇《人世間》,李路覺得時候到了,再過三年,就是建黨100周年,需要一部以平凡百姓視角反映時代變化的作品,于是他很快做出了影視化改編的決定。但是其后又遇到了種種困難,能夠得到作家梁曉聲的認可,是一個用真誠與專業換來信任的過程。第一次和梁曉聲見面時,李路沒想到會長談三個多小時。梁曉聲對這部作品的影視化改編十分慎重。一開始創作時,他并沒有將作品影視化的想法,創作初衷是“想將從前的事講給年輕人聽,讓他們知道從前的中國是什么樣子”。梁曉聲覺得李路對小說的認知非常清晰,“我們聊得非常投機,用他的話說:相見恨晚,你是導演,具體你全權來弄,我不干涉。”
梁曉聲說,其實《人世間》的故事早已在腦海中盤旋了很久,由于“一直感到準備不足”,其間經歷過長久準備與猶豫,直到花甲之年他才動筆,并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心血,五年間幾次進了醫院,卻從未中斷寫作。皇皇三卷本115萬字,硬是一個字一格一格地用稿紙手寫出來的。梁曉聲的父親和劇中周家父親一樣,同是“新中國第一代建筑工人”,在國家困難時期到西南支援三線建設,近20年的歲月中和家人聚少離多。日子雖然艱苦,但是父母正是在那樣的苦難中,教會了他美與善。
2019年,《人世間》以最高票榮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李路很高興,更加確認“做這個作品是有它的價值跟意義的”。
為了《人世間》哪怕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
小說真情寫作,讓電視劇改編有了厚實底色。但長跨度、多維度的恢弘氣質,卻注定了《人世間》改編之難、拍攝之難。小說《人世間》以現實主義表現手法,以50年的跨度,聚焦了上山下鄉、三線建設、推薦上大學、知青返城、恢復高考、出國潮、下海、走穴、國企改革、個體經營、棚戶區改造、反腐倡廉等重大社會動向和重要社會現象。
作為導演兼總制片人,李路的角色像是總指揮,為了壘起《人世間》這座“大廈”,他需要打好“地基”,再一層層地把樓蓋起,并且做到各個環節“嚴絲合縫”。因此,從小說剛剛出版后就決定改編,到確認編劇后嚴格把握創作方向和細節,再到拍攝時每一位演員、每一位主創的確認,他都親力親為、事無巨細。用李路自己的話說:“特別享受創作的過程,哪怕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也不怎么覺得累。”
在決定同意將小說《人世間》影視化后,梁曉聲給李路本人寫來一封手寫信,表示只要劇組遵循“專業、純粹”的原則,怎么改都行。他在信里面展現的真誠和對李路的信任,令創作團隊頗為感動,增加信心的同時也增添了使命感。這讓原本深刻的故事在影視化探索上,有了更大的發揮空間。
要想拍好一部受觀眾喜愛的電視劇,劇本是尤其重要的一環,對于115萬字的作品,內容如何取舍,必須要符合電視劇整體立意。為此,李路一直在思考和尋找,該如何通過劇情推動展現梁曉聲用文字描繪的情感。
此時,李路找到了曾執筆《中國式離婚》《大校的女兒》等作品的編劇王海鸰,她尤其擅長呈現中國人的情感和家庭觀念,與不斷變化的社會現實之間的張力。而同樣經歷過那個年代的王海鸰,也被小說《人世間》中的小人物所打動。在她看來,“這不僅是經歷了動蕩年代始終保持善良的一代中國人,而且是與幾千年來中華民族的精神屬性一脈相承。”王海鸰坦言,這部劇是她編劇生涯中最難的一部。因為直到拍攝過了中段,劇本還在不斷的精修調整,李路每天拍完戲還要組織各部門負責人對新修改的劇本進行圍讀和討論。“中國正在進入飛速發展期,但是劇集在呈現故事上必須做到氣質的統一,如果氣質不統一,任何一個人物的走向跑偏了,都不行。”李路如是說。
據悉,為了表達對劇組的支持,梁曉聲還首次“觸電”,客串了一把法官。盡管只有兩句臺詞和簡單的手勢動作,但他還是徹夜無眠。當拍攝現場“平民子弟”周秉昆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時,梁曉聲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低調實干力求在平視中講好中國故事
作為該劇的主要出品方和獨家承制方,江蘇的弘道影業有限公司,雖然并不是業內的知名公司,但作品卻如雷貫耳,從《人民的名義》到《巡回檢察組》再到《號手就位》,每一部都是現實主義的重磅力作。此次拍攝《人世間》,弘道影業不僅是相對最大投資方,更是獨家承制方,從尋找編劇、把握劇本走向,從組織拍攝到后期制作,他們秉承低調實干的精神,全方面操刀和執行創作鏈條的方向和各個環節,使得《人世間》朝著精品力作方向邁進。
談及《人世間》的拍攝,導演李路表示,他所追求的就是用真情、用匠心呈現時代的真實記憶。在李路看來,經歷過《人世間》故事的人,如今大多都還健在,稍微一個細節是假的,建立的真實性就塌掉了。
此外,《人世間》拒絕情節簡單化、人物臉譜化的慣用套路,曲徑通幽的人物內心,依靠戲劇情節去推動。而字面的抒情與描寫,靠豐富的細節、周全的場景去補充。抵制細節錯誤,歷史錯亂,制作粗糙的做法。與敘事相輔相成,在置景、服化道方面,也同樣追求的是展現細膩真實的時代質感。為了還原中國人半個世紀來“吃穿用度”的細節,劇組使出了渾身解數,比如綠皮火車、28寸的大杠自行車,以及大眾澡堂、國營工廠、糧票郵票、電報信件等,都是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為了還原真實,李路帶著劇組輾轉多地實景拍攝,上長白山拍雪,到東三省尋找城景。還沒有劇本的時候,李路的腦海中就有了雛形。東北的房子跟南方的不太一樣,是一行一行的紅磚房子,很規整。李路希望“光字片”是南方八爪魚狀的,一個小胡同拐進去,四通八達,連接“仁義禮智信”五條街道。為此,劇組先做了一個1:100的微縮模型,最后在吉林長春搭建了這樣的“光字片”街區實景,面積達4萬平米,僅燈線就用了7萬米,搭景的燈具足足裝了幾十輛超長箱車。
同樣在視覺置景上,小到各種老物件,像老海報、舊掛歷、老棉被、毛線褲、洗臉盆等道具,劇組都力求在平視中講好中國故事。從BB機到大哥大,到演員張凱麗飾演的曲秀貞在戲里的撥盤老電話,讓觀眾一看就夢回那個年代。
真實的生活復現、真誠又明亮的價值追求,讓《人世間》開拍一個月,就被迪士尼預購了海外獨家發行權。李路相信,真實會繼續成為《人世間》打動海外觀眾的力量,“大家會慢慢在劇中看到中國近50年的飛躍”。
塑造平凡人物勾勒市井煙火氣鮮活畫面
電視劇《人世間》以北方某省會城市一個平民社區“光字片”為背景,以周家三兄妹的生活軌跡為線索,緊扣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細膩可觸地塑造了一批有血有肉、有肌有理的平凡人物群像。主要角色有二三十個,有名有姓的人物一百多個。“在演員選擇方面,我們費了很大心思。演員合適了,戲也就好看了。”李路透露,其實要想集結這么多的優秀演員,絕非易事。
在《人世間》的感召下,雷佳音、辛柏青、宋佳、殷桃、丁勇岱、薩日娜、成泰燊、宋春麗、隋俊波、黃小蕾、于震、張瑞涵、宋楚炎、王大奇等都來了。李路用“四梁八柱”形容演員的陣容,“四梁”是指周家三兄妹和周秉昆的妻子鄭娟,“八柱”構成了不同支流,撐起了時代的故事。
辛柏青飾演的周家大兒子周秉義傳承了父親的堅強意志,他有著平民視角“為民請命”的英雄主義情懷。從走出老家那個“窮人窩子光字片”到建設兵團,到走上高級領導崗位,他的心中沒有忘記群眾,即使被誤解、被調查,也絕不放棄自己的使命。
劇中有一場戲是周秉義上山當知青的戲,很短的鏡頭,但要將其中的困難還原出來。這場戲是在長白山老禿嶺拍的,條件十分艱苦。東北的雪很厚,沒過人的腰,劇組想要上山,得走二三十里路,連制片主任都認為不可能上去,但李路很堅持,他要的是自然的困難、真實的困難,不是人造的困難。從大雪素裹、寒風凜冽的冬天,到空氣氤氳的早秋,將近六個月的時間里,全組1000多人輾轉多個地方,只為再現《人世間》的真實質感。
大年初一,老戲骨丁勇岱扮演的周志剛領著全家走街串巷去挨家挨戶拜年,鄰居們都夸他教子有方,把兩個孩子周秉義和周蓉都送進了北大。此時自卑的周秉昆委頓其后,心里不是滋味。李路表示,周秉昆命運比較跌宕,在通過自己的奮斗即將成為出版社后勤處處長的時候,誤打誤撞把人打傷致死了,命運也被改變了。周秉昆身上散發著普通百姓獨有的淳樸與善良,他對鄭娟的愛,對家庭的默默守護,對發小和工友的關照,都體現出寶貴的人間真情。
飾演周秉昆的演員雷佳音是第一個確定的演員,他本來就是東北人,身上有鄰家男孩那種憨厚的氣質,表演也沒有痕跡,可塑性很強。周秉昆的歲數,和他的父親差不多大。用東北話說,他就是妥妥的“最佳周秉昆”。
女兒周蓉為了愛情遠赴貴州山區,一句“我絕對不會和馮化成離婚”是其對愛情篤定和獨有的浪漫。周蓉在現實中只顧埋頭事業,忽略了人情世故,隨著婚姻破裂,這位先鋒女性在獨自面對人生的重大轉折時開始反思自己。
宋佳和李路本是老友,此次卻是他們第一次合作拍戲。周蓉身上對于知識的渴望和對知識分子的熱情,令宋佳體會到了角色身上的“純粹”。在她看來,周蓉身上既有悲劇色彩,又有著一種幸運,她所要把握的是“讓觀眾又愛又恨”的分寸。“小宋佳的身上有著強烈的獨立女性的味道,不用去演,她本身就是周蓉了。”李路說。
向觀眾傳達一種觀照現實的力量和溫度
《人世間》中的各色人物,成為“好人文化觀”的試金石。全劇自始至終都圍繞著“人間真情”敘述故事。觀眾在劇中那些“難言之事”中看到的基調,不是悲傷、凄婉,而是充滿了人性的溫暖。
劇目一開始便是從一張全家照說起,周家父子周志剛和大兒子周秉義即將各奔東西,全家頭一次去照相館拍了一張全家照,臨走時,周爸將照片分發給大家帶在身邊。十年后,全家趕在春節前終于再次團圓,年三十下午正待去照相館拍全家福時,郝冬梅母親終于說服了冬梅爸,要來“光字片”周家坐坐。周爸十分開心,放棄拍照計劃,全家總動員打掃衛生,迎接親家的到來,結果郝省長去化工廠慰問時突發哮喘送醫院急救,不得不取消兩家的見面。冬梅媽讓秘書代勞帶上禮物去周家跑一趟,結果秘書忙中出亂,將周爸送去的茶葉又送了回來,造成兩家的誤會。但是周爸十分理解秉義的難處,把遺憾留在了心里。這場戲,成為劇中一個淚點高潮。
演員的即興發揮,也為劇情增添了砝碼。比如劇中有一場非常重要的戲,周父周母去世之前,雷佳音在床邊問:“爸爸,我們三個人你最喜歡誰啊?”周父說:“你不在的時候我說你姐,你姐不在的時候我說你哥。”這場戲是雷佳音的一次即興發揮,原劇本中沒有,宋佳和丁勇岱自然而然地接住了。李路覺得,這是一種演員的沉淀,積累多了,“一碰戲一走,小火花就出來了”。
鄭娟這個角色是全劇的焦點。李路說,書中鄭娟是個很有風情的角色,劇中也做了相應的調整,賢惠和個性并存。他認為殷桃來演鄭娟這個角色也很合適。劇中,因為殺人犯“妻子”的身份,鄭娟不得不躲避、退讓,甚至隱身而活。也正因為她的存在,周秉昆有了生活的熱情和勇氣。周爸得知是善良賢惠的鄭娟一直在默默地伺候昏迷了近兩年的老伴,他為自己盲目反對兒子秉昆的婚事而自責,及時糾正僵化觀念,悄悄囑咐秉昆迎娶她進門。鄭娟在隔壁房間,內心的五味雜陳和委屈瞬間隨著眼淚刷刷地往下流。她被周爸的話語感動了,忐忑的心也終于釋懷了。
《人世間》中,主人公們沒有光環,踏踏實實地拼搏,平平淡淡地過活。在演員殷桃看來,這便是中國人生活里不變的相信真善美的底色。面對挑戰,殷桃表示,“正是這些普通人的生活狀態,對拍或演來講都是最難的,需要非常精準地演繹生活中的很多細節,讓觀眾一看就覺得她是我身邊的‘那個人’。”
劇中把水自流、駱士賓寫成了東北第一批在深圳創業的商人,他們成功了,生意做得很大,賺了很多錢。他們帶著改革開放的季風回到黑土地,與發展停滯的重工業基地相撞,發生了很多意想不到卻又真實的故事。
李路希望通過這部電視劇向觀眾傳達一種觀照現實的力量和溫度,告訴年輕一輩,如今的美好生活是怎么來的,如何來之不易。“不論是對普通人的描摹和刻畫,還是對社會問題的探討和反思,都能讓觀眾產生共情。”
李路說,經過半年的拍攝,周家的“一家人”擰成了一股繩。在片場,劇組也成了一個大家庭,真的處成了一家人。《人世間》讓大家的心靠得更近了,這讓李路感到十分欣慰。他說,《人世間》從開播到連續播出,他的朋友圈幾乎所有的動態都被《人世間》占滿了。
從電視劇《人世間》的場景里,觀眾看到了無數周秉昆這樣的常人,以自己的寬容、耐心、堅忍、體諒和信念,守護著得來不易的幸福。他們所表現出的“護慰”“互助”,是代代相襲的民間基因。而這些小人物所構成的民間,也是上層意識形態的底氣,兩者相互交融,才能筑起時代穩步前行的根基。因此,這部劇作的播出,對于今天的人們回望中國社會的發展進程和普通百姓的心路歷程,有著彌足珍貴的認知和審美功效。這是年代劇創作的必然意義,更是《人世間》的價值所在。
《人世間》還在播出,故事還在繼續,觀眾所受到的感悟,也或將延伸到熒屏之外的現實生活中去。
(蔡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