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達藝思四十七

言恭達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曾鐘情于《散氏盤》的臨習，著重于《散氏盤》的三個特點：

　　一是線性建構。其特點是斂鋒使轉，圓滿停蓄；筆法多變，奇詭沉郁；行草筆意，曲直有致。臨習中須中鋒運筆，“提”“絞”“疾”“澀”“虛”“實”“急”“緩”“活”“蹲”“縱”互為參用，相得益彰。直中寓曲，曲中求直，落筆藏鋒逆入不重滯，出鋒平出略顯虛和，顯現中透為洞、邊透為達的骨氣。

　　二是形式建構。其特點是尚橫取勢，重心下移；隨字造形，參差錯落；因勢生發，奇姿百出；羅星布棋，通篇渾成。

　　三是風格構建。小篆以規范純和之風格見長，大篆則以凝重恣放之形質取勝。小篆在于整，大篆在于散。《散氏盤》最能展示大篆“散”之風格，“散”之神采。《散氏盤》全篇散而不亂，散而不松，天真爛漫，極富變化。奇即連于正之內，正則列于奇之中，開創了金文尚意書風之道路。我們目睹《散氏盤》銘文可見氣勢雄邁虬健，風姿遒美稚拙，體態欹側奇縱，筆意恣肆率直。神品也！

　　▲西周“四大國寶”中，我最喜《散氏盤》。其銘文一改其他金文行氣縱直取勢的規范，以強橫之氣取勢，竭盡橫斜險傾之能事，于一派天機中呈現出豪邁高古之氣度，如金鈿散地，美不勝收。《散氏盤》銘文取橫勢而重心偏低，愈見拙厚。每字間架，必有寬緊疏密之分，尤其向右下欹側之態別有意趣。它在安處每字偏旁關系時，巧妙地挪移適當位置，欲讓先占，以求險勢；它往往左高右低，或右高左低，有時下墮將倒的體勢只用上翹升揚的一橫畫便可救急，大有欲擒故縱之哲理。正是醇古樸茂而又神奇密致，珠璣縱橫而又跌宕呼應，隨勢生發，奇姿百出。每一字無不欹側，又無一字不穩妥。變幻多端的下俯、上仰、左顧、右盼，使人感到行止裕如，氣象散逸。它的風格是將雅拙與獷辣，肆意與雄健，奔放與含蓄，虛靈與深茂有機地結合起來，猶如一支壯美生動的交響曲，歷來被推崇為金文之冠，化工之筆，我認為并不過分。

　　▲《散氏盤》銘文書法創作，我以為寫其形外，更要領其神，寫出雄、深、蒼、渾的氣息來。其要領須把握好以下三點：一是中鋒運筆，逆入、澀行、緊收。行筆如棉裹鐵，中實沉澀，裹鋒絞轉。殺紙力度要強，力求線條凝練，圓融渾厚，如熔金瀉地。在這里，尤其要注重“留”與“澀”，即筆筆能留，逆勢澀進。然而切忌刻意顫抖扭曲，力避“金錯刀”之狀。用筆不能一味圓，要圓中有方，各隨其勢。二是結體形態圓扁，譎奇恣放，欹正相合，疏密相間，尤其要注重“勢”與“意”。其體勢之舒展要做到圓潤拙勁，各盡其勢。如屋漏之痕，直中寓曲，縱橫開合，自然天成。其意蘊之開掘則呈樸質雄逸，稚拙老健，簡草深茂，生趣盎然。篆法之道乃一字之中宜有伸縮，寓參差于整齊；一篇之內宜有長短，含姿態于自然。寓巧于拙，取圓于方，蘊蓄宏深，包孕茂密。真正實現“篆尚婉而通”。三是力求變化，虛實可見，節奏生動。除用筆中實澀勁，結體奇縱恣肆之變化外，善于用墨亦是書家之一課也。篆生于墨，

　　墨生于水，水為篆之血。須知篆法內美之表達，同樣要求墨彩在燥潤濃淡之間呈現千變萬化，產生無窮韻味，水墨交融，神情并茂。一般地說，筆內含水不宜太多，這樣用筆則蒼，行筆澀重不浮滑，同時將筆內水分慢慢擠出，墨色則潤。今人多數作篆，墨色平板，生色全無，不懂用渴墨澀筆，氣格焉能高古？不知筆墨神趣，則難臻書之妙也。書大篆要有金石氣，這就要求筆下要有力感、質感、澀感與韻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