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二十七是乘法口訣?其實不是的,它是我小學四年級女同學的姓名筆畫總數,因為她的姓名三個字,每個都是9筆畫。
二十七是農場里的小學生,長得顯目,標致的美女,非常溫和,特別喜歡穿紅燈芯絨的上衣,兩個小辮子。我巴望著和她扯上關系,能互相建立“革命的友誼”才好呢。其實,少年的我,除了上課之外,這就成了我整天的胡思亂想。你看,把她的姓名都研究得這樣爛熟于心。可是,有一天我看到高年級小孩手持一張小學畢業證書的反面印著標語,就把它告訴了父親,父親聽了之后,作出了一個非常決絕的結論:從此不要再去上學了。那畢業證書說“到邊疆去,到農村去……”,父親故意說,上了學,城里人要到那些地方去,農村的孩子能到城里去?就算吧。母親說,現在是新時代,泥腿子吃香。我兒子將來當個廚師才好呢,工作不太重,少不了吃的,養得胖胖的,有個大肚子,好看。母親過去的家在城里開飯店,后來歸公成了東臺人都了解的“人民飯店”。母親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因為她在飯店當過會計。
學是不上了,但心里想著二十七,不敢告訴大人這些“心思”。勞動出苦力,在大田里沒有東西想,整天盼望著二十七會突然降臨,但太渺茫。不過有一天家里殺了豬,肉賣到農場去,許多人都來看豬肉,買的不多,嫌瘦。但人群里我看到了二十七,她還是穿紅燈芯絨上衣,倚在門框上,看了我一眼,我過去碰了一下她的衣邊,感到心里特別暢快。賣肉的事千載難逢,以后她小學畢業了,居然到了我們新街文藝宣傳隊去了,還當上了廣播員,我在河工上聽到廣播里她念稿。她那種鼻音,其實一點不能當播音員。不僅如此,她后來竟然到“江蘇生產建設兵團第三師第十八團廣播站”當上了播音員!
她當上了播音員,可是談對象偏偏談了個讓我頭疼的老知青。那男人小個子,一臉麻雀斑。這個麻雀斑頂勁霸,我早上跟大家一起到農場大田里挑野菜,他在知青的房間里偷看我,等到我籃子滿了,突然沖鋒,抓住我第一次使用的新籃子,一直用力背到他宿舍里。我求他,其他知青也幫我說好話,讓他還我籃子。哪曉得他更加來火,并且抬起腳,把新籃子踩得扁扁的。他這樣做,讓我徹底放棄了幻想。這個時間里,二十七和他正在談戀愛,二十七并不知道此事。
后來,二十七和麻雀斑結婚了。那時農場經常放電影,有時白天放。農場放電影就是我們農村小孩最快樂的日子,我們也不客氣,都擠到前邊看。農場的人很多也很好,不跟地方上的小孩計較。可就有這么一天,農場放一部特別的電影。我也好奇,但人家隊長通過小朋友告訴了我,讓我最好自覺不去。可我偏偏不自覺。當各個連隊紛紛進場后,把門的人讓我進去了。我進去以后,在無數的人中間,心里直擔心會有人認出我來。可是,麻雀斑手上有一支手電筒一掃全場,把我認出來,他立即沖來,一把抓緊我的衣服往外拖。我想,不跟他爭,這樣也不是個事,他是不會放我的。可是我還是悄悄地進了場,爭取逃過麻雀斑。運氣就是不好。他還是來把我抓住拖了出來。我當時心里想,你的婆娘還是我同學,你怎么這樣無情無義?
知青,后來回城。丟下了婆娘二十七,她在農場當會計,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夫妻分居了一段時日。不過她總是追到無錫去和麻雀斑團聚。1981年,我在溱東絲毯廠學徒,有一回經過安豐汽車站遇到了二十七,她拖著一只大皮箱,抱一孩子,拉一孩子,看到我很高興:“小劉,幫幫我。”我幫了她,其實就是幫了麻雀斑抱小孩,提皮箱,雖不高興,但心里說,能幫過去的仇人,也算以德報怨。又發笑,你曾經是我同學,還暗戀過,我上學時成績很好,年紀也不比你小,這么稱呼合適?幫就幫幫吧,上了車,我坐得遠遠的,不想跟她多說話。如今想來,她是個聰明人,這樣的稱呼是最恰當的。她當了那么多職務,跟那么多人打交道,孩子已經是兩個,而我還是個單身漢,談戀愛都成了問題。
再后來,她也去了無錫,跟丈夫麻雀斑一起了,消息就少了。前幾年,麻雀斑去世了,我嘆氣一聲,這人很暴躁的性格,容不下一點灰塵。不過,麻雀斑的早逝還是出乎意料,苦了二十七啊。有人說,她肯定閑不下來,也不知道曾經暗戀的人現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