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好友王其均離開這個世界已快五年了。他在世時送給我的一幅題為《松鶴迎春》的花鳥畫,一直擺放在我的寫字臺旁邊,每當我讀書、寫字感到有些疲勞時,會停下來看看這幅畫,仿佛老朋友又來到我的面前。
我和其均相識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他當時在縣供銷社工作,也才二十出頭一點。我們交往的過程中,有一件事是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那是發生在1971年夏天的事。當時我快三十歲了,正在準備結婚,而彼時市場上物資匱乏,說起來我還是在縣委機關工作的,但居然在縣城連一張結婚的大床也買不到。后來好不容易請在揚州生活的一個親戚幫忙,通過關系在揚州木器廠訂購了一張。緊接著我又犯愁了,這床怎么運回來呢?當時揚州離江都有30多華里,我也沒辦法弄到車子。這事讓王其均知道了,他對我說,厚堯你別擔心,我跟你一塊去揚州,我們找輛板車,兩個人把這床拉回來!當時王其均24歲,我29歲,都很年輕,想想也就不犯愁了。
第二天下午,其均陪我一塊從江都乘車趕到揚州,想辦法租了一輛木板車,從木器廠把大床拉了出來了。當時正值三伏天,天氣熱得似火燒,三十多里地還多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十分難走。其均身穿汗衫褲頭,一頭熱汗地在前面拉車,我在后面使勁地推。走了一段路,汗水把他的衣服全濕透了,他只好停下車,把濕衣服的汗水擰掉再穿上,然后繼續向前拉。又走了個把小時,他的鼻孔突然出血,我見狀有點慌了,問他要不要就近找個衛生院看一看,他朝我笑笑:“不礙事的,老毛病了。”說著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事先備好的棉球,塞進鼻孔里,又拉上車繼續趕路了。終于在傍晚時分將我的婚床拉到了目的地。晚上我想請他吃頓飯謝謝他,他朝我揮揮手,說什么也不肯。
其均是江都丁溝鎮人,從小便是苦出身,8歲就沒了父親,13歲時有好心人幫忙,介紹他去了丁溝鎮供銷社。他從一個走村串巷的貨郎擔開始干起,一步一個腳印,憑著堅韌不拔的實干精神,后來入了黨,提了干,成為縣供銷社的副主任、商貿局的副局長。大家說起他的工作干勁和魄力,沒有一個不豎大拇指的。
工作到六十歲退休后,一貫熱愛學習的其均又迷上了畫畫,報名參加了江都老年大學的書畫班學習。他比別的學員用功,上課認真聽講,全程記筆記;回到家又起早帶晚地勤練苦畫。山水、花鳥、人物,他都大著膽子一樣樣地試著畫。功夫不負有心人,沒過多久,他的畫藝得到了幾位專業畫家的一致認可。其畫作也在當地舉辦的一些書畫展上展出,受到同行們的關注與好評。他還被畫友們推選為江都老干部書畫研究會的副會長。
就在他滿腔熱情打算在書畫藝術上好好再往前走一大步的時候,67歲那年,他被查出患了鼻咽癌,但他心態坦然,一天也沒停下手中的筆。揚州市老年大學書畫研究會舉辦的“反腐倡廉書畫展”上,他用七天時間畫出的鐘馗和包拯兩幅神情畢肖的人物畫,展出后受到畫友和觀眾的一致好評。記得在他過70歲生日時,還專門印了一本自己的畫冊送給大家,更了不起的是,他還特地親手制作了一百把畫扇,生日宴的當天分送給親友們鑒賞。
誰料令人扼腕痛惜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患病五年之久,他堅強地挺過來了,2019年10月7日,他送外甥女去南京上大學,在揚州火車站停車處,被一出租車猛烈撞擊而致身亡,走的時候也只有72歲。
這位與我相交近半個世紀的老友,為人特別熱情和真誠。他晚年鉆研繪畫藝術時給我留下的這幅《松鶴迎春》圖,陪伴我已有好些年頭,每每看見這幅作品,我就會很自然地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甚至想起當年他幫我從揚州拉車運大床的那幕情景,不禁淚從中來……
(本文作者曾任揚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揚州市社科聯主席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