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寒風凜冽的上午,西北風刀子般刮在臉上,生疼。我正準備穿過醫院的門診走廊去病房看望一位病人。對面的病房大樓里一位推著治療車的護師迎面走來。她被過道里的風吹得東倒西歪,顧不上披在身上的大衣此刻已薄如蟬翼,在風中左右扇動,她的一只手車緊緊抓住治療車,另一只手用力扶穩車上的藥箱。怎么是她?我一下子愣住了!一條過道,瘦小的她手忙腳亂地在不停與風作對抗。我沒能上去幫她扶一把,呆呆地看著她轉過身來向另一棟病房樓走去,小霞何時去自助中心成了一位送藥的?望著她的背影,一股悲涼襲來,忍不住打了個趔趄。
小霞絕對是一位好學上進的優秀護師,暫且不說她通過自學考試取得了護理專科、本科的文憑。她的技術能力也是非常過硬的。
十多年前的夏天,在病房值中午班的小霞,完成了午間的交班,洗完手準備給自己倒杯水。這時病房里傳來急切的呼救聲,醫生、醫生、快、快、快來人啊!中午當班的醫生迅速跑進病房,是上午剛入院的一位十歲的孩子,輸著液孩子出現了休克。呼救的是孩子的媽媽,醫生一看輸液瓶上寫的是青霉素,來不及多問,職業判斷青霉素過敏。于是站在病房門口對著護士站大聲叫道:快,執行口頭醫囑,副腎素0.5毫克······反應靈敏的小霞應聲答道:來了!她隨即從急救藥柜拿藥,抓起注射器、撕開、鋸斷安瓿……在她一路往病房小跑的短短幾十秒時間內,她準確完成了一系列動作。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急救藥已經進入孩子的血液。孩子慢慢蘇醒過來,小霞跟醫生都松了口氣。手足無措的孩子母親見孩子緩過來了,感激地望著醫生護士,嘴角囁嚅半天竟流下了眼淚。事后,孩子的母親說,一上午就忙著看病,孩子早飯也沒吃,中午看孩子餓了,以為掛上水了,沒事了,就想去給孩子買點吃的,準備出去前還問孩子咋樣?孩子說還好,但看孩子臉上不太好,知道這孩子愛扛著,剛到醫院大門口,不放心又回頭了。辛虧及時回頭……
醫生聽孩子的母親說完倒吸一口涼氣!孩子命大,中午值班護士是小霞,如果是哪位手腳慢、反應遲鈍的護士,遇到這樣的情況后果不堪設想。
在科室小霞不愛多說話,做事手腳麻利,頭腦也靈活,愛學習挺上進的,可惜就是不討護士長喜歡。
那夜,小霞值小夜班,我去她科室輸液。下雪天,病房夜班相對來說還是比較穩定的,小霞捧著書坐在我旁邊。她跟我閑聊起來,她說工作就好好工作,畢竟醫療都是人命關天的事;沒事吧就看看書,多學點東西;實在無事也可以把考職稱的書也早點背完,等到可以考的時候一次性全過,她邊說邊用目光瞟向值班室。原來是護士長跟幾位護士在打麻將。下雪天,大家都不愿意來回趕,科室有暖氣,打完麻將洗漱完睡值班室,第二天上班多方便。小霞是科室唯一不會打麻將,又不愿意學麻將的護士。
深夜十二點,小霞該下班了。接班的護士沒出來,倒是護士長伸出頭來對小霞說,小霞今晚不忙,你先代那個小張一會兒,說完,沒等小霞回答,門就關上了。小霞只好獨自去病房巡視。深夜兩點多,值班室的門又開了,打麻將的終于結束了,上了十多個小時班的小霞以為,小張來換班了,可以去值班室休息了。誰知護士長一副挺關心的模樣說,小霞你下班回去吧!上了十多個小時了,快回家休息吧!
護士長的話像噴出的水蒸氣,在空中被瞬間凝聚成冰塊砸向了小霞。哦!小霞的回答很低,低得連自己都無法聽清。護士長的話就是命令,壓根就不需要她的回答。值班室的床被她們占滿了,沒有可容下她的角落。冰天雪地的深夜,小霞獨自騎著自行車消失在幽暗、鬼魅、深不見底的黑夜里。
比夜更黑的是人心!我隱隱地為小霞擔心。
春天,在病房的電梯上,背后傳來輕快的聲音,回頭一看是滿臉燦笑的小霞。好幾年沒見的小霞兩鬢有了白發。我說,你怎么到自助中心了。她點點頭說是的,已經在自助中心三年多了。還好嗎?我問她。走出電梯的小霞,四下望了望,悄聲對我說,這里蠻好的,至少沒有護士長,說完她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我倆都笑了。她說她已經晉升了副高了,她考試一次全過,幸虧考得早,聘得早,要是放現在就完蛋了。說完她拍拍推車跟我揮揮手,示意她要去送藥了。我站在電梯口,看著她的背影,她還是年輕時那樣,走起路來像只歡快的麻雀似。
細想,小霞已經四十好幾了。那年那位青霉素過敏的孩子也快三十了。以后的患者還能如此幸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