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鸛雀樓
王之渙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夜宿山寺
李 白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王之渙《登鸛雀樓》人們耳熟能詳,其核心在以夸飾的筆法寫鸛雀樓之“高”,然全詩無一字直言“鸛雀樓”之高。起首采用西眺東望的敘事視角,描寫登上鸛雀樓的所見,讀者一下子就被“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的闊大境界和動靜相生、色彩相襯的描寫所吸引。西至山隅,東達海濱,所見“遠”,登必“高”。至此也就辭窮,而難以復加。然詩人避實就虛,別開生面。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兩句議論,承接上文,收束全篇。這兩句詩,既別翻新意,出人意表,又與前兩句詩承接得十分自然、十分緊密;尤其在收尾處用一“樓”字,既起了點題作用,也暗示了這是一首登樓詩。
同時還讓讀者感覺到詩人前兩句所見,尚不是身在鸛雀樓的最高層,鸛雀樓還有可以繼續上行的空間——至于“鸛雀樓”究竟有幾層,有多高,則無關緊要——如此不言鸛雀樓之高,而其高自見。
構思高妙,措辭精當,寥寥數語,不僅狀寫出了鸛雀樓樓勢之高,更創造出一個詠鸛雀樓卻又不限于鸛雀樓的藝術境界。令人心胸大開的藝術形象,與發人深省的哲理意味,高度地融合在一起。以致于讓很多讀者誦讀這首詩的時候,常常會忘卻詩人所詠的對象——“鸛雀樓”——這一主體,而把注意力不知不覺地都投放在對實寫境界的感受和對其虛寫之哲理的感悟上。這首詩不僅給人“登高才能望遠”的啟發,還蘊含了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意味,因此“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常常被后人移用于作為對自己或對他人的勉勵之辭。
就命題立意看,王之渙的這首《登鸛雀樓》,言淺意深,余味無盡。“不明說‘高’字,已自極高。”(明人李攀龍《唐詩選》),可以說是對“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這一古詩創作理念的最佳實踐。
另外就其藝術形式看,這首詩前后兩聯,均用對仗。前兩句為“正對”,后兩句為“流水對”,句式極為工整,卻又顯得非常自然,絲毫沒有呆板滯澀之感。“兩對工整,卻又流動,五言絕,允推此為第一首。”(清人朱之荊《增訂唐詩摘鈔》)。此或妙手偶得,或得神贊鬼佑。明人袁宏道在其《唐詩訓解》中稱其“結語天成,非可意撰”。讓這首吟詠“鸛雀樓”的短詩,得以獨步千古,經久不衰。
再看《夜宿山寺》。據說這首詩是李白在湖北省黃梅縣,夜宿黃梅縣蔡山峰頂山的江心寺時所作。毋庸置疑,詩人采用頗富夸張意味的想象,極力突出山巔寺廟樓觀之“高”。開篇即以一個“危樓”二字凸顯此樓的主要特點,繼以“高百尺”補足。這一句直接狀其“高”的實寫完成之后,詩人便轉入虛寫,以“手可摘星辰”的想象從側面彰顯其樓之“高”。接著借助夜色,進一步展開其想象,天庭有神人,詩人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打攪了天庭神人的休息。在實寫無法為繼的時候,則以虛寫補足,想象不可謂不大膽,夸張夜不可謂不巧妙。但不管詩人如何身在人間,心思天庭,讀者的思緒卻并沒有真的能夠隨著詩人的思路而進入玄妙奇幻的天界,而只是也且只能始終圍繞著人間實體的“這一座”樓觀在轉。
李白的《夜宿山寺》“寥寥數筆,就酣暢淋漓地表現出了人在高處的愉悅、豪放、可愛、率直”,不能說寫得不好。但倘若與王之渙的《登鸛雀樓》比較著閱讀,就明顯可以感到王詩不僅構思精巧大氣,境界闊大,且余味無窮。李詩雖然也采用了虛實結合的手法,避免了通篇直言其“高”的平鋪直敘,但所能展現出來的境界與寄意,還是不如王詩之深遠。不僅如此,細細品來,李白這首詩似乎還帶有幾分稚氣。因此就有人認:“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小學語文教科書中李白詩歌《夜宿山寺》的內容,應為李白少年詩作《上樓詩》的內容。”(百度百科),筆者雖沒有任何考據的實證,但就這首詩的內容推測,覺得這一說法不無道理。
說李白這首詩“運用了極其夸張的手法,描寫了寺中樓宇的高聳,表達了詩人對古代廟宇工程藝術的驚嘆”,尚可以接受。而說其“表達了對神仙般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之情”(百度百科),則不免有過度解讀之嫌。至于稱其“句律崢嶸,超越千古”(宋代劉宰《書明秀軒米元暉詩后》),則純粹是虛美過譽之辭,李白這首詩還真的承當不起。
(2025年4月5日于寬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