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風,裹挾著濕熱,卻因玄武湖的一湖荷香,沁出幾分清雅。
踏入這片千年湖泊,即踏入時光畫箋。玄武湖的荷,是生長在時光褶皺里的活態史書。歷史與現代彼此輝映,共同暈染出夏日盛景:每一朵荷凝著六朝煙水的沉吟,每一圈漣漪蕩著古今疊印的詩韻,意涵在蓮香中生長,荷韻于湖色間綿延。
玄武湖的荷,是靈動的詩行。荷葉疊成綠玉砌就的城池,新翠與深碧在波心鋪展成深淺層疊的浪濤。粉荷或半掩在葉間,像羞怯的少女,藏著夏日的秘密;或亭亭玉立,綻放出明艷的笑靨,將花瓣舒展成最動人的姿態。那一朵朵荷花,從六朝煙水間走來,帶著金陵城的溫婉與厚重,在波光里暈染開古典的韻致。
追溯歷史,玄武湖曾見證多少風云。
東吳時,這里是水師鐵骨的鍛造場——碧波翻涌處,樓船競渡如離弦之箭,青蘆搖曳間似有金戈碰撞的余響。當孫權的戰船劈開晨霧,訓練的呼號震碎湖面清夢,那些搖曳的荷影里,或許還沉淀著江東兒郎“踞江拒曹”的鏗鏘吶喊。彼時的湖水不止是自然澤國,更化作孫吳政權橫槊臨江的壯闊注腳。
南朝烽煙起時,玄武湖的水染上了血色蒼涼。太清三年(公元549年)的臺城之下,侯景引湖水為兵,洪流如怒龍破閘,將宮闕御街卷作澤國。當城墻在洪波中浮沉,殘荷的莖稈是否曾倒映過烽火燭天的夜?那些被濁浪浸透的荷葉,竟成了記錄王朝傾覆的水墨殘卷——昔日訓練水師的浩渺湖域,轉瞬淪為攻城略地的鐵血戰場。
歲月洗盡烽塵,玄武湖在明代披上皇家園林的華裳。黃冊庫的朱門隔絕了市井喧囂,卻圍住了一湖詩意:文徵明的畫舫破開蓮霧,唐伯虎的詩筆蘸取荷香,當折扇輕搖間吟出“玉井蓮花吐異香”,墨香與荷香在水榭回廊間纏綿成卷。那些曾映照過戰船、烽火的荷葉,此刻正托舉著文人雅士的平仄韻律,讓千年湖光化作《后湖志》里永不褪色的篇章。
南朝樂府中托名“子夜”的《夏歌》里也有:“郁蒸仲暑月,長嘯北湖邊。芙蓉始結葉,花艷未成蓮?!痹娭械摹氨焙敝傅谋闶切浜?。歲月流轉,玄武湖的荷始終守著這片水域,看朝代更迭,聽世事變遷,將歷史的滄桑,沉淀成花瓣上的晨露,晶瑩而靜謐。
當目光越過荷塘,現代都市的輪廓便闖入眼簾。遠處,隔湖可見鼓樓的紫峰大廈,玻璃幕墻折射著陽光,勾勒出時尚的天際線。它如現代圖騰般直刺蒼穹,與湖邊歷經風雨的古塔形成奇妙對話——古塔是歷史的守望者,磚石間刻滿歲月紋理,每一道裂痕都藏著往昔故事;紫峰是現代的弄潮兒,以鋼鐵與玻璃為骨,彰顯著城市向上的力量。向鎖金村方向望去,太陽宮的獨特造型在綠樹間若隱若現,恍若現代藝術與生活碰撞的火花,為湖景添了幾分時尚活力。更遠處,紫金山巍峨聳立,青黛色的山體與湖中的荷影、岸邊的建筑遙相呼應,歷史的厚重、現代的蓬勃,在這一汪湖水、一湖荷香間,相看不厭。
漫步湖岸,荷香彌漫,思緒飄遠。踏上梁洲,古樸建筑與蔥郁花木相映成趣,遠處的荷花在水霧中若隱若現,似與歷史對話。行至櫻洲,雖無櫻花紛飛,卻有荷影搖曳,岸邊垂柳輕拂,勾勒出江南獨有的柔美。
黃昏時分,夕陽給荷花鍍上金邊,湖面波光粼粼。我站在湖邊,發現歷史的剪影與現代的輪廓在波心重疊成同一枚印章——玄武湖的荷,終究是用千年時光,在天地間蓋下的一枚活色生香的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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