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利旺
烏江原為長江的一段江,這是蘇皖兩省交界處的小鎮,千百年來以低調不張揚姿態,靜靜地訴說著一幕幕威武雄壯的史詩演義。久居都市,長期被人間的繁華和熱鬧包圍著,很少有駐足觀光的閑暇,日子在這匆匆忙忙的快節奏中流逝,內心比任何時候都更渴望回歸自然,小鎮烏江激發起我的訪古探勝好奇心。
兩千多年前,項羽為秦漢之際一位叱咤風云的英雄人物,因一場曠日持久的楚漢之爭,公元前202年底,項羽被圍困于垓下,人少糧盡,漢軍四面楚歌,項羽率親信800余騎突圍,敗走南京浦口,一路留下眾多傳說故事,后又演變成一處處地名:霸王鞭、卸甲甸、瓢兒井、點將臺、高望、飲馬池、下馬石、晾甲廟、鬼門關、蘭花塘、虞姬塚、紅繡鞋、石磧(失姬)橋等。
我沿著歷史的驛道驅車前往烏江,一路吟誦李清照《夏日絕句》:“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腦子里想象著這個歷史上各路英雄與凡夫俗子云集的小鎮,耳畔回響著刀槍劍戟的撞擊聲和響徹云天的格斗聲,我沉浸在歷史的回憶之中。“于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艤船待”,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西楚霸王項羽自刎身亡,烏江自此馳名天下。
烏江是濱臨長江的小鎮,兩省各有一處烏江,一條駟馬河把烏江分成兩半,歷史上原屬一地,后因行政因素被人為分開。小鎮古老而不顯古樸,除逢年過節外,小鎮大多時候是安靜的,繁華散盡最能令人沉醉,走在烏江街上,沒有擁擠的車輛,也沒有匆忙的步履,就這樣讓人停滯在時光里,擱淺在記憶里。走進烏江的林浦村,遠處眺望,野渡無人舟自橫,河灘有幾頭老牛在啃草,無垠的曠野點綴著青磚灰瓦的平房,隱隱傳來幾聲雞鳴狗吠,給這田園鄉村平添了幾分色彩。林浦村家家有菜園,是遠近聞名的蔬菜基地。我對種菜有天生的親切感,小時候母親就是用種菜養大我們兄妹。母親用土埂圍成一塊塊排列整齊的小菜地,種上一壟壟的蔬菜,黃瓜、西紅柿、豆角、茄子、辣椒、大蔥、蘿卜、白菜,紅的紅,青的青,彎的彎,尖的尖,琳瑯滿目。
臺灣作家張曉風在《遇》一文中寫道:“生命是一場大的遇合,一個民歌手,在洲渚的豐草間遇見關關和鳴的雎鳩,于是有了詩。”烏江天生與詩結緣,走到林浦村村頭,就到了長江邊,微風和煦,江水翻著細細波浪。唐代大詩人張籍出生于此,他少小離家,四處游歷求學,對烏江江畔感悟至深,曾作《春江曲》:“春江無云潮水平,蒲心出水鳧雛鳴。長干夫婿愛遠行,自染春衣縫已成。妾身生長金陵側,去年隨夫住江北。春來未到父母家,舟小風多渡不得。欲辭舅姑先問人,私向江頭祭水神。”長江天險,古來多少豪杰,我沿著江岸聽著江浪拍打堤岸的聲音,唐代大詩人李白曾在此渡江,并作《橫江詞六首》:“人道橫江好,儂道橫江惡。一風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閣。”歲月把大江的風濤留在深深的淤泥下,留在唐詩宋詞的幽怨和嘆息之中。繼續向烏江深處走,附近還有東龍山,臨江而立,最高峰不過百米,山中曾建有讀書臺,為張籍幼年讀書處,宋代詩人吳龍翰曾作《過烏江張籍故居》:“昔年此地著書人,詩骨成塵草木深。突兀眼前僧結屋,塔鈴風里替君吟。”
往事依稀,如煙如夢。作家董橋說,白天太喧囂,夜晚太沉寂,只有黃昏最詩意浪漫。走在落日黃昏的村莊,池塘蛙鳴如鼓,瞎想繼續飄散開去。翻開史料,烏江歷代書法名家輩出,尤以一門張氏流芳百世,從唐代張籍到宋代張祁、張邵、張孝祥、張孝曾、張即之、張同之等皆為詩書大家,其中宋代張氏幾人為祖孫三代。烏江人最津津樂道的莫過于被譽為“當代草圣”的林散之,1972年中日書法交流選拔時一舉成名,其書法作品《中日友誼詩》被譽為“林散之第一草書”。趙樸初、啟功等稱之詩、書、畫“當代三絕”。如今以林散之故居為主體的草圣書鄉美麗鄉村已初具規模。
絢爛歸于平淡,喧囂歸于沉寂,行走在烏江,你會發現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和從容。烏江屢經更迭與變遷,見證著風云際會和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