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繼梅
大概是到了一定年紀,小時候越久遠的記憶倒不停地翻轉回來了。
農村有這樣一首童謠:“正月李花開,二月桃花開,三月桐花朵朵白…”這童謠里唱的桐花指的就是桐子樹開的花。
小時候,家鄉漫山遍野都是桐子樹。無論是田邊地角,還是山間路旁,到處都能看見桐子樹的身影。它們或站立或仰躺,或前傾或后仰,以各種姿態隨意地生長著,平凡如田間野草。
我家門前有一條小溪,夾岸皆有桐樹。每到陽春三月,推開門便能望見對面山坡上的桐花。遠看潔白無瑕,可是等你走到跟前,你會發現桐子花呈喇叭狀白朵兒,可是白里卻綴著殷紅。花團錦簇下的桐花分外艷麗,好似群蝶起舞,生機盎然。桐子花不僅可供觀賞,更可入藥,有清熱解毒、生肌的功效。幼時每年桐花落地后,母親都要收集一些,以備不時之需。桐花的花期很短,一旦有風吹過,就見滿地繽紛的花瓣猶如銀雪飄地,讓人欣喜,讓人憐惜。桐花實在經不起春雨的洗禮,雨后定然是滿地桐花堆積,散落在地上形成花壇。手捧桐花,回望枝頭稚嫩如豌豆大小的桐子,不禁感嘆:生命在此間又開始了一輪新的美麗輪回。
農諺說:窮人莫聽富人哄,桐子開花就播種。桐花也是春耕播種的信號。
到了六月,苞谷豐收時節,在我們老家都喜歡蒸桐葉粑粑。就是嫩苞谷加水用石磨磨出的揉成面團,發酵后外面包一張桐葉,然后蒸熟。蒸熟了的桐葉粑呈淡紫色,印著葉片的紋路,散發著桐葉特有的香氣。炎熱的夏季里,桐子葉還有著很多的妙用。大路邊的桐子樹下,常有人坐在綠蔭下乘涼。中午時分,孩子們不顧大人的呵斥,約好偷偷地溜出來到坡上玩耍,被太陽曬得急了,也愛賴在桐子樹下不走,或者用桐子葉做上一頂帽子戴上。
到了八九月份,桐子成熟了。放眼望去,滿樹都是桐子在搖晃。紅的,青的,紅中帶青的。大人們拿著長竹竿兒,背著背篼,一聲吆喝:打桐子啰。后邊就跟來一串的小孩兒。他們幫著撿掉在地上的桐子,拿著棍子在草叢里仔細尋找,生怕落下了一個。有倒霉的,不小心被樹上掉落的桐子砸中,頭上鼓起大包來,但他們全然顧不得疼,仍然會一邊哭著一邊去爭搶桐子,最后比誰撿得更多,這都是錢呢。有了這些桐子,可以和大人討價還價,換來幾本小人書的零花錢。
桐子米換回來的桐油有許多用處。小時候農家的日常用具,大部分都是木頭做的,而木頭的弱點就是怕腐爛,需要用桐油油好,防止水滲進木頭里。外表受到保護,它就不容易腐爛,壽命也會延長。我記得那時候的腳盆、飯蒸子、剁椒盆,只要用桐油刷過,擺放多久都沒事,只要在用之前放在水里浸泡一夜,第二天就滴水不漏。桐油就是那時候純天然的油漆。
小時候常聽父親說,“家有千棵桐,遇事不求人”。到現在,我的腦海里依然清晰地記得父親掰桐子、剝桐米、油木器時的畫面!
如今我家那些滲透著父親滿滿愛意的木盆,早已隨著老屋消失了。我那一生辛勞,為兒女操碎了心的老父親也于去年五月離我們而去。
但那桐葉、桐花、桐果、桐樹和父親滿滿的愛還留在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