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畫傳統技法演變與創新

□ 王閩

　　葡萄畫作為中國傳統花鳥畫分支，始興于唐，盛于宋元，至明清乃大成。至當代，技法日臻完善，風格漸趨多樣，或繼承傳統，筆墨精妙，或融合西法，色彩斑斕，或創新立意，構圖新穎。研究葡萄畫之傳承與創新，旨在探其傳統技法之嬗變，析其當代發展之趨勢，以期為葡萄畫的研究和創作提供新視角。

王閩《秋風紫玉醉生香》 138cm×69cm

　　傳統意象演變

　　葡萄自漢通西域，始入中原，因其果甘美，可釀為酒，亦可制漿，漸為文人雅士所重，屢見于詩文之中，如唐代詩人王翰《涼州詞》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葡萄意象不僅見于詩文，亦漸入畫中。

　　在唐代，葡萄畫意象未獨立成科。初唐時期，葡萄意象多作為花鳥畫的配景元素存在。至盛唐，工筆細描技法漸趨成熟，如邊鸞畫葡萄畫工十分精細、形態逼真，寫實傾向更加明顯。唐代壁畫中亦多見葡萄紋樣，如敦煌莫高窟中葡萄圖案，既具裝飾性，又富象征意義，寓意多子多福、生生不息。

　　宋代葡萄畫意象重意境、尚寫實。趙昌構圖自然，葡萄之形態、枝葉之紋理，皆刻畫入微。易元吉更重趣味，將葡萄與猿猴、鳥雀結合，畫面生動活潑，寓意吉祥。林椿常把葡萄與山水、庭院相融，色彩淡雅，意境深遠。宋代葡萄畫不僅展現葡萄之自然美感，亦表達豐富之文化內涵與吉祥寓意，對后世影響深遠。

　　元代葡萄畫技法更趨成熟。承宋之余緒，王淵等畫家專以葡萄為題，筆墨尚簡，意境愈顯，尤以禪畫之墨葡萄為盛。溫日觀為元代墨葡萄之大家，其畫以行草書筆法入畫，藤蔓如狂草飛舞，墨跡似晉人小楷，書畫合一，別具一格。溫日觀之墨葡萄，不僅影響元代書畫，更啟發明代文人畫之發展。

　　明清葡萄畫意象達于鼎盛。徐渭開大寫意之風，不拘形似，重在寫意，其畫葡萄之形態，藤蔓之走勢，皆以筆墨之氣勢取勝，注重抒發內心情感。明代葡萄畫，不僅技法多樣，且寓意豐富，常以葡萄喻己，抒發懷才不遇之情，或寄寓多子多福之愿。清代葡萄畫風格多元，名家輩出。石濤善于組合葡萄與藤蔓，構圖新穎，筆墨靈動，注重自然之趣，形成了別具特色的藝術風格。

　　近現代葡萄畫在傳承與創新中煥發新生。近現代葡萄畫題材廣泛，既傳承了傳統技法，又大膽吸收了西方繪畫元素，融合現代審美理念和藝術元素，使葡萄畫呈現出新的藝術風貌。吳昌碩以金石篆刻筆法入畫，葡萄藤蔓蒼勁有力，墨色渾厚，構圖飽滿。齊白石則以寫意為主，兼工帶寫，葡萄形態簡練生動，墨色清新明快。現代葡萄畫在吳昌碩、齊白石等大師的引領下，已成為中國畫中獨具特色的門類。

吳冠南《葡萄藤》 134cm×67cm

　　傳統技法分析

　　自徐渭潑墨大寫意，至吳昌碩金石筆法，再至齊白石兼工帶寫，葡萄畫技法之演變，非獨顯畫家對自然物象之深刻體察與藝術表現，亦折射中國傳統繪畫于傳承與創新中之不懈求索。諸家技法，各具特色，共成葡萄畫豐富之技法體系。

　　徐渭是葡萄畫大寫意之開山鼻祖，其潑墨之法不拘形似，而以筆墨之勢、節奏之韻，顯葡萄之生命力與自然之美。觀其代表作《墨葡萄圖》，技法上以潑墨潑彩為主，筆法狂放不羈，墨色淋漓酣暢。畫中葡萄藤蔓如龍蛇飛舞，以濃淡相間之墨色勾勒，線條粗獷有力，充滿動感與張力；葡萄果實則以大筆點染，形態簡練而神韻自足，墨色濃重處如明珠璀璨，淡墨處則似輕紗籠罩，虛實相生，層次豐富。畫中藤蔓之狂放不羈與果實之散落無依，正是徐渭自身命運之寫照，抒發了其對現實之不滿與對自由之向往。

　　八大山人承徐渭之大寫意精神，構圖奇崛險峻，筆墨簡練概括，葡萄常以“白眼向人”之態出現，寓意孤傲憤世。其代表作《葡萄圖》中，葡萄藤蔓如鐵線銀鉤曲折盤旋，果實以簡筆點染，寥寥數筆卻形神兼備，畫面充滿孤寂與冷峻之感，對后世大寫意葡萄畫之發展影響深遠。

　　吳昌碩以金石篆刻筆法入葡萄畫，用筆蒼勁有力，墨色渾厚華滋，構圖飽滿，富有金石韻味。其畫中葡萄藤蔓如篆書筆法，曲折有力，葡萄果實則以濃墨點染，形態飽滿，畫面充滿力量感與節奏感。吳昌碩之金石用筆，源自其深厚的書法與篆刻功底，將書法中“屋漏痕”“錐畫沙”等筆法融于繪畫，使葡萄畫獨具藝術魅力。葡萄藤蔓如龍蛇盤繞，果實累累，墨色濃淡相間，畫面氣勢磅礴，盡顯豐收之喜悅與生命之活力，表達了畫家對自然之熱愛與對生命之贊美。此以金石筆法入畫之法，不僅豐富了葡萄畫之表現形式，亦為中國傳統繪畫注入新活力。

　　齊白石以寫意為主，兼工帶寫，用筆簡練生動，墨色清新明快，尤重葡萄之質感與生命力。藤蔓以簡筆勾勒，蜿蜒曲折，葡萄果實則以濃淡相間之墨色點染，形態簡練而栩栩如生，既存傳統寫意畫之筆墨韻味，又融工筆畫之細膩刻畫，盡顯葡萄之生機與活力，充滿生活氣息與自然趣味，表達了畫家對自然之熱愛與對生活之感悟。此以簡馭繁之藝術手法，不僅展現了齊白石高超之繪畫技藝，亦體現了其對生活之深刻觀察與獨特理解。齊白石之葡萄畫，對后世畫家影響深遠，啟發在技法與題材上之創新，成為傳統與生活結合之典范。

徐渭《墨葡萄圖》 165.7cm×64.5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當代創新實踐

　　當代葡萄畫之創新探索，顯于技法、題材、形式以及跨界融合諸端。如方鳳富以方代圓，別開生面；范曾融詩書于畫，意蘊深遠；吳冠中抽象寫意，獨樹一幟；徐冰跨界融合，另辟新境。畫家們以其獨特之藝術語言，共譜葡萄畫之新章。

　　在技法創新方面，有“中華葡萄王”之譽的方鳳富，其作品《秋香》融寫意、勾勒、暈染諸法于一爐，全面突破傳統圓形圖像之窠臼，打破以往工寫為主、串串相疊之單一格局，進入兼工帶寫、半工半寫、亦工亦寫之新境，遂使葡萄畫由寫實之圓形圖像轉為大寫意之方形圖像，傳遞出顯著的壓力感、空間感、體積感、重量感，形成其個人葡萄畫獨特之風格面貌。筆者有感于此技法之創新變化，遂作《秋風紫玉醉生香》，以“紫玉”之動映提籃之靜，以葉之虛襯“紫玉”之實，著力表現“紫玉”“醉”之意象，亦是對鳳富先生亦工亦寫技法之驗證。

　　在題材拓展方面，最典型的畫家代表是范曾。他常將葡萄與其他傳統文化元素相結合，如書法、詩詞、古典人物等，賦予作品更深的文化內涵。其葡萄畫不僅是對自然形態的描繪，更是對傳統文化精神的詮釋。通過與其他文化元素的結合，賦予葡萄畫更豐富的文化寓意和敘事性，使作品兼具藝術之美與思想之深，可謂匠心獨運，意蘊悠遠。

　　在形式創新方面，有代表性的畫家是吳冠南。他的葡萄藤系列畫作，嘗試將抽象藝術與寫意水墨相融，葡萄之形態，簡化為點、線、面之構成，畫面既具現代藝術之抽象美感，又存傳統水墨之意境。葡萄藤蔓蜿蜒如龍蛇，果實點綴若星辰，疏密有致，動靜相宜。其構圖不拘一格，常以藤蔓之走勢為骨，葡萄之分布為韻，畫面充滿節奏與韻律，既有傳統水墨之靈動，又具現代藝術之張力。吳冠南筆下，非止于葡萄之形，更在于自然之律動與生命之活力，其畫中葡萄，或如珠玉垂懸，或如繁星點綴，藤蔓交錯，意境深遠。

　　在跨界融合方面，徐冰的葡萄畫作品，堪稱繪畫與其他藝術形式結合之范式。其嘗試將繪畫與裝置藝術、影像藝術等相融，打破傳統繪畫平面之局限。其葡萄畫作品，常以多維度形式呈現，賦予觀者全新視覺體驗，更具當代藝術之實驗性與創新性。

方鳳富《秋香》 96cm×88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