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AI技術爆發,我們似乎進入了一個理工科狂歡時代,高校消減文科不止,已然陷入功利主義泥沼。在飛速發展的時空里,人類更應關心向哪里去、而非發展更快的問題,這需要對人生社會歷史有深刻思考的能力,需要對文化藝術審美有天然敏感的人才。因為,指引人類文明方向的北斗星,始終是哲學思辨、歷史智慧和審美感知構成的人文坐標系。
其實自人類社會誕生以來,就是技術的迭代,文化的傳承,新科技首先取代的是老科技,AI技術最能吊打的是計算機程序員等數理邏輯人才,而AI時代最珍貴和不可替代的是人類的文化哲思和審美能力,這才是安置人類靈魂的精神家園。我們不難發現,一個地方的博物館、藝術館,要比科技館更有社會吸引力和長久生命力,這與文博中國畫的吸引力和生命力其實是等效的。
文博中國畫將文物從靜態的博物館陳列,轉化為動態的視覺表達,賦予其另一種新的藝術生命力。例如畫家嵇亞林與書家白鶴兩位作者合力完成的《長江文明萬里流韻》,以長卷藝術形式,借長江文脈串聯,呈現長江流域的60多處遺址的160余件代表性文物。這既是空間的長江,也是時間的長河,這既是空間的行走,也是時間的穿越。
在諸多不同時期、不同類型文物寫照的背后,其實是將分散的歷史碎片整合為連貫的藝術敘事,并且引領觀眾在審美體驗中感受理解中華文明的連續性。這種“文博中國畫”創作模式被稱為“亞林模式”——通過藝術手段重構歷史空間場景,將古老文物與當下藝術融合創新,讓文物在藝術世界生動活潑起來,也是“讓文物活起來”的藝術模式。
百米長卷《長江文明萬里流韻》,成為這次展覽活動的扛鼎之作。畫家通過工筆與寫意結合的技法,將青銅器等文物形態轉化為審美符號,不僅以工筆刻畫保留文物細節的嚴謹性,呈現了青銅器、玉飾等文物精美品質,又以水墨寫意渲染時空意境,傳遞出歷史滄桑感和朦朧詩意。畫面中青銅器的精細線條與背景水墨的流動感形成對比,展現歷史厚重與藝術靈動的雙重特質。
“長江流域精品文物繪畫展”絕非簡單的文物臨摹,而是在青銅器的饕餮紋飾與簡帛的飛白筆意間,構建起跨越時空的文化對話。它通過"意象重構"的藝術語法,將散落的歷史碎片編織成文明基因圖譜。良渚玉琮的神秘符號與三星堆青銅面具的詭譎造型,在長卷中形成文明密碼的互文。楚式漆器的蟠虺紋與元青花的纏枝蓮,在色彩漸變中完成審美譜系的接續。
縱覽當前中國畫藝術體系,正如山水畫不同于山水、花鳥畫不同于花鳥、人物畫不同于人物,文物畫固然也不同于文物,而是在畫法加持下具有了新的意味、意蘊和意義。在文博世界之上,構建文博藝術世界,這使得傳世文物更具有典型形象性和人文藝術品格。
通過藝術化處理的文物,成為視覺化表達的民族文化符號,不僅傳遞出歷史文物信息,更能引發觀眾對長江文明的情感共鳴。而且這種創作強化了公眾對中華文化的認同感。尤其在全球化背景下,這種視覺化的文明基因解碼,恰是抵御文化同質化的重要力量。
文博中國畫的意義不僅在于藝術表達,更在于其作為文化載體的多重功能:守護歷史記憶,守護文脈文明,并且反映“守正”與“創新”的動態平衡,即在扎根文化根脈的同時,擁抱多元化的表達方式。這也是中華文明在全球化時代,保持精神主體性與思想創造力的重要條件。
郭熙《林泉高致》總結山水畫的眼前功能:可行、可望、可游、可居。對照而言,文博中國畫則是不僅可觀、可讀,更是可懷古、可追遠,思接千載,披圖可鑒!謝赫《畫品》對此表述為“千載寂寥,披圖可鑒”。張彥遠《歷代名畫記》闡發繪畫終極功能:“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四時并運。”文博中國畫是能夠與這些功能相匹配的,也是衡正安老師在其文章中提到的:藝術的價值超出了藝術本身。
(作者楊祥民系南京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