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母親一個擁抱
□ 韓加榮
轉眼間,母親已年逾八十,高血壓、骨質疏松等慢性病找上了她,腦內還查出個小瘤子,雖是良性,也還是讓人擔心。可她卻很樂觀,說自己能走能動,能洗衣能做飯,還能踩動縫紉機做個包。我們也信她,看她走路的樣子、做事的動作都很麻利,便以為仍是養育我們長大的無所不能的母親。
然而,清明節次日傍晚,她去收晾曬的衣服,毫無征兆,一頭栽了下去,面部著地,滿臉是血,似乎爬起來的意識都沒有。幸而二哥及時趕到,將她扶回屋,請來醫生診治。我隔日得知消息,匆匆趕去。當我看到她時,不由心頭一顫:母親的臉花了,青、紫、黃各色相間,雖已過了一天的時間,仍讓人不能直視;整個臉是腫著的,泛著水腫的光,比平常大了許多,兩眼也睜不開來,無法看人。
母親聽到我的聲音,伸出手來,摸索著拉住我的手,說:“是三啊,媽差一點跌死了。”我的心一酸,不禁抓緊了母親的手。母親的手粗糙而堅硬,關節粗大。這雙手拉過平板車,刨過地,砸過石子,紡過麻繩,做過捻工,就是這雙手把我們姊妹七個拉扯著長大成人。
傷愈后的母親有了些變化,喜歡嘮叨陳年舊事,我也隔三差五地去聽她嘮叨。夏末的一個周末,我去她那里去得早些,閑著無事與她聊天。我一邊聽她嘮叨,一邊望著她花白的頭發和摔跤后殘留的隱隱痕跡,回想著她跌倒的場景,心中莫名升起一絲憂傷,或許某天,這些嘮叨將成為往事。我心中油然而生一個念頭——把母親攬在懷里。
我站起身,沒有言語,張開雙臂,將母親攬進懷中,讓她的臉貼著我的胸膛,聽著我的心跳。我不知道,堅強的母親是否需要我的擁抱。母親擁抱兒女不足為怪,戀人擁抱更是情感交流,但一個五十多歲的兒子擁抱八十老母當屬另類。當我將母親擁在懷里時,感受到她的遲疑與震動,似乎還有一個音節欲要飛出,卻在瞬間被她咽了回去。隨后,母親也張開雙臂,環抱著我,久久沒有松開。記憶中,我從來沒見過母親被擁抱過。今天,我的擁抱是她從未想到的。攬著母親,我兒時建立起的母親無所不能,有使不完勁的高大形象被顛覆了,我第一次感覺到她的柔軟和瘦小。
自此以后,只要有空,我就會到母親那里去聽她嘮叨那些陳年舊事。退休后,我有時就在那兒吃,在那兒住,直至母親離世。
如今每逢祭日,我總會想起那個擁抱。母親顫抖的肩胛、瘦弱的脊背,以及未發出的嘆息,都已成為刻進骨血的烙印。原來有些話不必說,有些愛,只需一個擁抱,便能穿透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