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里”情結
□ 胡子文
“二里”是一個地名,它在蘇北農村,是我家上世紀60年代“下放”的地方。
二十年前的一天,我因參加“七五屆高中畢業四十年同學會”的機緣,如夢一般,又回到了二里。那天下午,我站在一大片莊稼地的路邊,站在春風里。這一處稍高的土地上,原本有我家的三間土坯瓦屋和西側廚房,是當年政府出資,由生產隊出人手幫助建造的。屋子的東面,可以一眼看到我們生產隊的房子和牛屋,前面的大路直通公社的街上;屋子的西邊,是一條流經南北的沂河,很寬闊,每天有船拉著汽笛通過。如今,大河還是潮起潮落,我家的老屋子早已沒有了,那里的一排香椿樹更沒了蹤跡。
我向前走去,卻找不到當年那條長滿蘆葦,通往張店中學的小徑,曾經那路邊開著不知名的草花,蝴蝶蜜蜂飛來飛去。打此流過的大河的一脈支流,曾經滋養過我,如今河水依然潺潺流淌,只是再也看不到有人像我過去那樣,放學后用木桶從河里汲水挑回家使用。
曾經的石拱橋沒有了,而岸邊的蘆葦依然舉著蘆花。我走在大河支流左岸,仿佛仍能聽見橋上鄉鄰推著的獨輪車吱呀吱呀地響著,走向另一個村莊,或上街趕集。過去我家的大門,正對著這座小橋,我每天上學放學都要經過。我一家人曾在這里生活了十年,我一直認為,它是我的第二故鄉。
如今這里全變了,從什么時候變的,我不知道。我是上世紀的1975年離開的。整整四十年了。我家原來的老屋的身下,現在是一馬平川的農田,東側建起了一座公路橋,柏油路修得又寬又直,生產隊的村民家大都蓋起了樓房。原來沿村的小樹,變得整齊高大,而我曾經抓魚的小河也成了一片水田。一個村民走來,我們彼此相看卻不相識,我被問及“師傅從哪來?”我只是笑而不答,因為說來話就太長了。
斜陽夕照,白云慢慢地飄過?;秀遍g,我仿佛看到那年尚健的父親,挑著山芋藤從河堤上走過,他被指派為生產隊的飼養員,村民們稱之為“豬頭”。父親是帶工資的“下放干部”,從事勞動“接受再教育”,是只計“表現”不計工分的。他每天一早,要帶著干糧和水,去野地打豬草,黃昏前挑回隊里,用刀斬碎,摻和麥麩子喂豬,以確保隊里的豬茁壯成長,那可是生產隊全體社員的年貨??!
母親參加生產隊勞動,和隊里女社員一樣出工收工。每次插秧收工回村,母親都會和鄰家相二娘、朱大姐一起在河邊洗腳,水中倒映著母親端莊的臉龐,相二娘說母親長得好看,朱大姐說母親的山東話口音好聽……在那個年代,夸人是極為罕見的。
母親有一臺縫紉機,閑暇時為村民們裁剪新衣,而更多時候,是為鄰里縫補衣服,給舊衣褲打補丁,或制作一些內衣。這種免費義務幫助,贏得了大家的歡喜。經常有女社員來串門、嘮家常、送些山芋干,來來去去的日子里,母親還促成過鄰家兒女的親事。
記得那親事的主角叫張二標,他是我哥初中同學,書沒念完就回隊掙工分了,積極肯干,愛動腦筋,為隊里解決過許多技術難題,先是被隊里推舉為記工員,后來又當上了會計。他喜歡工余時在塘邊吹蘆笛,曲調飄過,令人神往。據說,他后來當兵去了邊疆。我一直感到不解,結過婚的人怎么還能當兵!
光陰荏苒,1975年我父親被“改正”了。全家先是遷往縣城居住,后來全家調回南京,父母都恢復了工作,直到退休。我是1975年高中畢業后離開二里的,之后,又去另一個公社的農場,當了“知青”,三年后又去當了兵,復員回到南京參加工作。
乘著時代東風,一切都在變,二里也在變,變得日新月異,變得錦上添花。
今年是2025年了,距重回二里又過去了十年。時間沐風一樣,春和景明,如夢如幻。近日有老同學來玩,又讓我想起了那次在二里,我站在鄰家一架子扁豆花前,那繁盛的紫花,就像開在我人生中的一本畫卷。回想著當年,同小伙伴吹著柳笛爬樹的情景,還有春天那些香甜可口的鮮豌豆、那些充饑的野菜、清香的槐花、野杏、酸棗、桑果,看來兒時嘗過的那些味道,連著那月光下的鄉村故事,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