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波

我夢見成貴了，昨天夜里。后來我就沒有睡，直到天亮。

起來去陵園散步，陵園在附近，走過去一點路，每天有不少的人在那里晨練。我有時也去，不天天去，疲勞了就不想起來，賴在床上舒服。我向來不逼迫自己。但今天到陵園的路封了，縣城的路封了一條又一條的，不知何日是個頭。東二環上個月才通車的，我在新聞里看到領導講話的，現在也封了，說要修。這年頭工程老板沒有兩把刷子能做到工程？工程招標必須的，對誰都好交待。要是在成貴手上，這些做法行不通。成貴是個村主任，最小的行政官。

夜里成貴說了很多話，我不記得了。我快要醒的時候他哭了，捶胸頓足，樣子凄苦，他放心不下孩子。成貴就一個女孩，今年三十多了，前幾天我去栟茶組稿，中午了，鎮政府留著吃飯，我因為同學安排了，就去街上吃飯。偏巧就在成貴女兒開的飯店吃的飯。一進門就被成貴女兒認出來了，她喊我叔，說叔認不出她了，她讓我使勁猜，見我猜不出，她高興地笑出聲來，然后指責我說，叔把我們鄉下人忘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她說是滸澪成貴的女兒，這讓我很開心。我算了算，都二十多年沒看到這孩子了，一下子怎么能想得起來呢？孩子拉我坐下來，親熱的像我女兒。她朝廚房喊：“鎖兒，把冰箱煨好的本港蟶拿出來，叔最喜歡吃了。”鎖兒是她老公，挺勤勞的，也是滸澪人。成貴的女兒說，我父親以前老提你了，說我家最難的時候就是叔幫的，我不知道怎樣感謝叔。

吃好了飯，成貴的女兒給我準備了一大包海鮮，說是本港的，非要我帶走不可。上了車，我讓司機朝滸澪方向開，栟茶到滸澪十里路左右，我步行過的。我離開滸澪不久，滸澪就撤鄉并鎮劃歸栟茶了，回到縣城我很少去滸澪，總為自己找些理由。成貴三年前死的，我不知道，更談不上見最后一面，有時候想想人真的很虛假。車子拐了彎就進入了滸澪地段，路邊的村莊、河流、房屋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我盡力回想那些丟失的記憶和往事。是的，每個人終將會走到生命的終點，只不過快慢而已，這過程卻是千差萬別的，成貴的一生是艱辛的、勤勞的、努力的，他給我的感覺就是他一直在燃燒著自己，而后用光和熱不斷照耀和溫暖別人。成貴比我大十歲，我在滸澪工作的時候，正是他最痛苦的日子，老婆病逝，為了老婆看病已負責累累，帶著弱小的女兒度日，有時連飯都吃不上一口。

我跟他兩個人聊天能聊到天亮，他說得最多的是村里的事，是哪家困難的事，他從來不說自己的事。他把自己的苦和痛吞咽在肚子里。有一天有個人來找他，成貴慌忙把那人拉到旁邊去，他叫那人聲音低點，那人說，我也是沒辦法才找你的，母親病了，否則我不問你要。我問那人成貴少你多少錢？那人說八百。成貴低下頭，沒了主張。我身上正好有一千元，給了那人八百，還有二百元給了成貴，成貴堅決不收，說，我已欠了你這么多情，怎么好還給你添麻煩！是我借給你的，等你渡過困難期你再還我好不好？我說，沒錢日子怎么過？孩子要吃飯啊！成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雨滂沱，田里淹水，成貴褲管卷卷，沖在前面，開槽放水。成貴救過落水孩子的命。敬老院后排的食堂起火，他去救火，差點摔死。陸老漢房子塌了，他把陸老漢接回家住。陳從元的兒子車禍，成貴守了三天三夜，等他醒來。沒見成貴吃過好的穿過好的，他永遠行走在為村民辦事的路上。成貴從不向村里開口，村里的錢是村民的血汗錢，動不得。村里修路、建公墓，有人送禮給他，退不了的他就退到村輔導員那里，誰損壞集體利益、村民利益，他就跟誰不拉倒！

有一些人和事，每當我們靜下心來回憶，哪怕回憶中有遺憾和疼痛，卻依然感動、溫馨與懷念。人生是一場獨自的修行，遇到成貴我懂得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