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有多種,有些由于地域或其他因素,使你沒機會走得太近,相互了解不多;但彼此的氣息卻能互通,盡管沒有頻繁的交往,但在心里你仍把他視為朋友,且因此而時生念想。
比如,陶文瑜之于我,就屬于這樣的朋友。不太記得了,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什么時候?那些年,我因工作關系常去蘇州。陶文瑜和我的好朋友薛亦然是哥們,若干年里,至少有三五次的飯局,是有陶文瑜的。他也并不同你拉呱什么,酒桌上他會對某道菜做出評點,或歪過頭去和薛亦然講話。你舉起杯子叫他碰一個,他也把杯子伸過來,順便會跟上幾句挺幽默的話。有一年的一個小活動,記得我是點名請他參加的——我的一個在江都工作的老同學,讓我找一幫作家為他那兒新開發的一處別墅寫點文章吆喝吆喝。我從南京找了十來個人,都是小有名氣的;蘇州方面請了薛亦然和陶文瑜。他們是一早從蘇州開車來江都與我們匯合。一干人等先去樓盤轉了轉,再聽房地產老總介紹相關情況,晚飯好像是安排在離江都不遠的邵伯鎮上吃的龍蝦。我們去的人分坐兩桌,陶文瑜在另一桌。印象中飯前酒后有人拽著他寫字,他笑瞇瞇地在另一張置好的空桌上給南京去的朋友寫了好幾幅字。就那一次我方才知道,文瑜不光文章好,字也好著呢!不過這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薛亦然估計還能記得。
自我退休后,蘇州相對去得少了。2018年5月下旬,我去上海嘉定看望四十年前為我出第一本詩集的責任編輯趙元真老師,返程時特意在蘇州停了停。亦然陪我在老蘇州茶酒樓吃了頓午飯,飯后我說去看看文瑜吧,有年頭不見了。亦然于是陪我往青石弄5號文瑜辦公的地方去。感覺他似乎瘦些了,臉上氣色不是太好。見我來了,挺高興,涮洗杯子給我泡茶,蠻有興致地陪我聊了一通;還找出《紅蓮白藕》《磨墨寫字》兩本書,當即為我題簽。我接了他的書,請隨我同去的小俞幫我們三人拍了照,在他辦公室的門口。當時萬沒想到,這就是和他的最后一次見面了。
去年11月中下旬的某一天,我在南京,去看老友金實秋先生,他不知從哪兒得到的消息,說陶文瑜病得很重。金先生其實沒見過陶文瑜,只是早幾年他幫家鄉高郵編一本《書畫秦少游詩詞》的大型畫冊,約了海內外好些名流的字畫,當時也想有一幅陶文瑜的字,于是對我說了。隨后我找了薛亦然,這事給辦成了。金老師為此一直耿耿于懷,說陶文瑜這人蠻講義氣的。
12月3日下午5點,薛亦然發的朋友圈證實了這個壞消息,亦然的悲慟也深深感染了我。我找出前一年初夏我們三個人的合影,和那天文瑜送我的兩本書,再端詳他留下的那幾個字。那幾天里我一直就在微信上讀小海、范小青、潘向黎、王堯等一批作家寫陶文瑜的文章,也回憶陶文瑜這些年里和我淡淡交往中似有若無的點點滴滴。他的好幾本書,之前都認真地讀過,對他的文字我可說是近乎崇拜,他的思維和表達方式完全是一套自己的路數,沒有刻意向誰學,誰也都學不了他。我在一篇讀陶的文章里說過,他的那些東西,我是從頭到腳都喜歡。
喜歡文瑜的人還真不少。12月7日文瑜出殯的那天,蘇州渭塘的一位老友蔣坤元給我打電話,說他和胡兵想、顧燕龍事先就約好的,一早去了追悼會現場。據我所知,他們與文瑜也都算不上深交,但程度不同地都得到過文瑜的幫助。你別看,寫文章的人還都挺重感情。說文瑜走了,他們難過,“青石弄里蘇州雜志那個門,以后怕是去的機會不多了”。我聽了,心里也酸酸的,說不清哪一塊缺了似的。
朋友中,有的可能是一蓬炫目的花,因為熱烈而讓你記住;而有的,則可能開得悄無聲息,遠遠的,飄一縷暗香。文瑜之于我,是后者。 (本文首發于2020年3月29日《姑蘇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