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冠名

　　大沙河的蘋果，碭山的梨，蘇皖大地上豐腴的水土滋養的人間美味。

　　又到一年一度的梨鄉收獲季節，燦爛金黃的碭山梨，彌漫的香味像農歷八月桂花盛開時那么濃烈，醉人的一聞足以沁人心脾。

　　1753年，有個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男子，猛咬了一口碭山梨，剛咀嚼兩下就贊不絕口：“皮薄肉嫩，水甜如蜜，實乃貢梨之佳品也！”說這話的人名字叫愛新覺羅·弘歷，大名鼎鼎的乾隆皇帝。

　　乾隆不僅懂吃、懂品，還包起名。蘇皖大地上許多的物品，經過他利用六下江南的機會品嘗之后，盡渲染之能事，于是乎，安徽碭山的梨有了貢梨的美稱；洪澤湖的魚圓被冠以“珍珠翡翠”的雅名；蘇州太湖東山的茶葉，由原先土里吧唧的茶名“嚇煞人”被他改為“碧螺春”，不勝枚舉。由此可見，若沒有讀書人超人的文字才情的表述，光靠民間土語加土名流傳，何年馬月才能把“癩蛤蟆”叫作“蟾蜍”呀？

　　相傳碭山梨迄今已有2500多年栽培史，也就是說春秋時它就轟空出世了，偉大的教育家孔子有無品嘗過安徽的碭山梨，因為他是魯國（今山東）人，我們后人不得而知。但是老子一定品嘗過的，因為他是安徽渦陽人，渦陽同屬皖北，距離碭山縣不到120千米。

　　美花美果美味

　　碭山梨的傳說很遙遠了，還是讓我們說說它接上現代地氣的美味吧。

　　碭山梨花，跟萬紫千紅的春花一道開放，花盤小巧玲瓏，跟五銖錢一般大小，花瓣先端缺刻，潔白如玉，鮮艷如洗。所不同的是母梨的花頭呈紅色，而公梨的花頭為淡青色，整體觀之花瓣像展開的圓形羽毛扇一般好看，京調《梨花頌》高歌一曲，使其變得格外素雅高貴。

　　春天的花枝招展，夏天的青果掛枝，秋天的滿樹燦爛金黃，碭山梨完成了她從花到果的漫長的生成過程。當下正值碭山梨采摘期的到來，果園里到處彌漫著梨香，隨風飄散到更遠的地方，此乃碭山人慶祝豐收的時刻。

　　碭山梨與萊陽梨、庫爾勒香梨并稱為“中國古代三大貢品梨”，尤其是碭山梨素有“果中甘露子，藥中圣醍醐”的美譽。自秦漢以來，碭山梨就以獨特的的美味和營養價值聞名于世，比種植于明末清初的萊陽梨要早1000多年，是梨家族里的長者和珍品，遠銷20多個國家和地區，成為國際果品市場的佼佼者。

　　碭山梨皮薄肉嫩、汁水豐富、酥脆香甜、爽口宜人，使人愛不釋手、百嘗不厭。白嫩細膩的肉質，入口即化，像喝了壓榨的甘蔗水那么滋陰潤肺，濃郁的梨味在口腔里能停留好長時間，體現了碭山梨的品質和風味的獨特，每每品嘗一口咀嚼，無不感覺碭山梨是自然界饋贈的優秀果品。

　　今晚品嘗了碭山梨，都好長時間了，梨的甜香味還在嘴巴里縈繞不止，繞著想著，一個跟碭山梨相關的往事涌上了我的心頭。

　　二伯母和女兒的出走

　　二伯是我爸爸的堂哥，他倆的父親和我爺爺是親弟兄，彼此間的親情關系非常緊密。到了我這一輩，得稱二伯的婆姨為二伯母，我童年時曾無數遍地這樣稱呼過她，至今還記得她的模樣——下巴下長著一顆黃豆般大小的黑痣，大眼睛，薄嘴唇，瓜子臉，齊耳發，身材頎長，長相標致，常聽到大人們夸她長的好看，那是一點兒不帶虛夸的，二伯母就是個美人胚子。

　　有天，突然傳出來一個不幸的消息，二伯母和她的女兒明娥失蹤了。二伯心里急荒了，派出張家幾路人馬四處尋找，一連找了好天不見她倆蹤影。二伯開始心灰意冷，感謝大家幫忙，宣布不找了，說不要白費力了，她（二伯母）是故意帶著女兒出走的，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背叛我了。二伯又說，背叛我不要緊，再嫁個好男人，比在我家日子過的好倒也罷了，我就怕她倆在荒郊野外被野狼吃了，慘了她，也慘了我那不到10歲的女兒。若她一個人出走，是死是活不關我事，自作自受，關鍵是我舍不得女兒，她還小呀。

　　二伯母是那年7月底偷偷帶著女兒出走的。到了9月初，她跟二伯結婚時種植的那顆木梨樹，上面結滿了如獼猴桃一般顏色的梨（本地市場正上市的那種梨），二伯睹物思人，點燃一袋旱煙，蹲在梨樹下自言自語：“干嘛要走呢，樹上梨成熟了，吃不到了多虧啊，樹不是你親手栽的嗎？”

　　每年看到樹上的梨成熟了，二伯都會重復同樣的話。一日夫妻百日恩，其實二伯心里依然在思念著自己的婆姨，她倆要是回來，二伯一定會既往不咎，全當這事沒發生過。

　　收到胞妹來信

　　18年后的一天，龍鍋子收到了胞妹的來信，信封上面的地址清晰地寫著：安徽省碭山縣某某果園四隊三組，寄信人張明娥。龍鍋子一時激動不已，邊哭邊告訴他爸爸：“媽媽和妹妹有下落了，這是明娥寫給我的信，信上問爸爸年紀大了，身體還好嗎？信上還寫了媽媽當年為什么要帶她出走的原因，又是如何吃盡了萬重辛苦，在安徽碭山落下腳跟來的。”

　　二伯凝心靜氣地聽兒子讀著信上寫的話，聽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二伯聽完了來信的內容，非但沒有產生情緒上的波動，而且感到很釋然，他說人在就好，我以為人沒了呢。令人二伯不可理解的是，夫妻之間平日斗嘴時說過的一句：“有本事你遠走高飛去”的氣話，竟然被婆姨記恨在心，成為她擇日帶著女兒離家出走、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此舉不啻給了二伯刻骨銘心的教訓。后悔遲矣，因為他的另一半早已不屬于他，成了安徽碭山縣梨園另一個男人的妻子，生育了二男一女，生米煮成了熟飯。現實就是這么殘酷，這杯苦酒只能由二伯自己咽下，沒人為他越俎代庖。

　　龍鍋子的妹妹在信的末尾說：“哥呀，我們兄妹離別18個年頭啦，我今年28歲了，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媽，孩子們等著你來叫舅舅呢。我和媽媽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你，9月份天涼快了，碭山梨進入采摘期，滿園一片金黃，能聞到撲鼻的梨香味。我們這里的梨全國有名，從前是專給皇帝吃的貢梨，皮薄肉嫩，甘之如飴，比我們老家的木梨要好吃很多，歡迎哥來品嘗，順便見下媽媽，這幾年媽老了很多，身體常感不適，越是這樣她越想見到你。地址都寫在信封上面了，盼哥來，見面長敘。”

　　千里尋親

　　1985年9月上旬，龍鍋子因妹妹的邀請，踏上了千里尋親之路。臨行前，他問父親有什么話帶給媽媽，父親沉默許久只說了一句話：“請你告訴她，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天各一方，各自都好好過吧。”

　　龍鍋子在碭山縣梨園職工宿舍見到了媽媽和妹妹，見到了媽媽跟繼父生的三個孩子，他們都管他叫他哥哥（同母異父），見到了妹妹的3個孩子，嚷嚷著叫舅舅，親情的氛圍很濃厚，令龍鍋子感到喜出望外，這次尋親讓他有不虛此行的感受。父親委托他帶給媽媽的話，龍鍋子沒有說，媽媽也沒有問，全當沒這事似的。龍鍋認為說了反會讓媽媽不好受，效果會適得其反，一番深思熟慮之后，他決定不說為好。倒是媽媽委托兒子帶給父親的話，龍鍋子回來后，一字不落地告訴了父親：“當年我一時沖動，犯下今生的大錯，對不起我以前愛過恨過的人。”

　　龍鍋子一周的尋親時間很快就到了，媽媽和妹妹叫他再住些日子回家，龍鍋子悄悄地把妹妹拉到一旁說：“這幾天繼父總是用遲疑的目光看我，他可能會擔心我會把媽媽帶回家還給我父親，反弄的我不是滋味，既然這樣我不如早點回去算了，妹你說呢？”

　　接受妹妹的挽留

　　明娥明白了龍鍋子哥的意思，作為繼父來說，他能娶到這么漂亮而又賢惠的老婆，突然見到她的兒子親自找上門來，來者不善的擔心和后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因妹妹的一再挽留，龍鍋子只得到妹夫家再住幾日打道回府。妹妹家條件不錯，雖然生了三個孩子，按說負擔不輕，但比他妹妹大7歲的老公，被破格提拔為鄉黨委書記，有固定的工資收入，日子自然過的要比一般人家好不少。

　　妹夫見到千里之外的大舅子來到碭山縣探親，初次見面必盡地主之誼，小酌幾杯，彼此聊的很投緣。妹夫是在世面上走的人，講話通情達理，龍鍋子感覺句句聽的都很舒服，因此他對妹妹的另一半和她的家庭都很滿意。龍鍋子是個實在人，他心里暗自在想，要是當年妹妹不跟媽媽離家出走，在老家按兵不動，未必能找到像她現在這么優秀的老公。

　　后來他把心里暗自所想的私下告訴了妹妹，哪知妹妹竟然表示贊同：“哥呀，你說的一點不假，我們那里比我漂亮的姑娘數不清，這么優秀的男孩輪不到我，那是不用懷疑的。可是在這兒，我做姑娘時的容貌算得上出眾了，不然他咋會看中我呀？”妹妹一副自豪模樣，也是龍鍋子所希望看到的情形，那是明娥的爸爸更愿意聽到的有關女兒的好消息。

　　第二天龍鍋子的妹妹把媽媽接到她家來住幾天，她怕繼父不放心，就開誠布公地跟他講：“我媽早是你的人了，還給我生了3個弟妹，無需擔心。我哥是來看望媽媽和我的，不會帶她回老家去的，您老放一百個心吧。”繼父相信這個非自己所生的女兒，畢竟供她上學、撫養她成人，是個對自己懷有知遇之恩的人。女兒把話說的這么明白，他的防備之心頓時消除，立刻用三輪車把她們母女倆送到她家去，又順便帶去2株碭山梨苗木，叫龍鍋子回家后栽種在他媽媽之前栽種的木梨樹旁。

　　龍鍋子他媽跟繼父提到過這件事，他沒忘記。說明他倆夫妻感情不是一般的深了，碭山梨樹苗這件事就是個佐證。

　　繼父把她們母女倆送回家，水沒喝一口，凳沒坐一下，轉身就要回梨園去，龍鍋子迅速反應過來，那是繼父故意回避自己，他連忙上前攔住他，顧不得害羞地叫了他一聲：“爸爸，你不要回去，中午我們一起在明娥家吃頓飯，這是我們家難得一次大團圓，我千里之遙來看我媽媽和妹妹，不是也來看您老的嗎？”

　　不一會兒功夫，龍鍋子的妹夫從鄉里趕回來，同母異父的3個弟妹也來到了姐姐家，龍鍋子的3個外甥都在，連他們的奶奶在內，整整12人，坐滿了一張大圓桌。

　　這是龍鍋子他媽帶著妹妹離家出走18年后，在安徽省碭山縣城一棟樓房的單元里，充滿了其樂融融的氛圍，之前誰也沒有料想到事情。

　　彌補情感沖動

　　那天龍鍋子來到碭山梨園，見到媽媽和妹妹的時候，按常理講，會抑制不住情感的沖動抱頭痛哭，宣泄18年來骨肉分離的巨大痛苦，這是人之常情。可是，卻出人意料的平靜，像忘記了這個不可或缺的細節似的，把千里尋親變成平常走動一般的輕覷，連龍鍋子的繼父都感到不可理解。

　　或許，該發生的事情照例不可避免地會發生。媽媽問龍鍋子：“兒呀，碭山梨你吃得慣嗎？跟我在老家栽的那棵木梨樹上長的梨比，口味會好點吧？”龍鍋子回媽媽：“不是好一點，我初來果園那天，咬下第一口碭山梨，就感覺這不是一般的梨，明娥在信里告訴我，之前皇帝老爺愛吃這種梨，果肉酥脆，汁水多，天熱淌汗多，吃這梨不但能止渴，而且還有營養，能把我們家那棵樹上長的木梨甩下幾條田埂去。”

　　媽媽、妹妹、妹夫和繼父都叫他多吃點，畢竟這里山高路遠，來一次不容易，龍鍋子不停點頭答應他們。他身體好，吃什么都香，更甭說這么好的碭山梨吊足了他的口味。

　　龍鍋子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掙錢養家全靠他，他便有了歸心似箭的意思，在妹家頂多再住兩日，誰留他都不會再聽了，包括媽媽在內。

　　媽媽舍不得兒子肩挑一大家子人的生活重擔，從口袋里掏出6個紅紙包，走到大兒子身邊，泣不成聲，止不住的淚水簌簌而下，雙手緊緊地抱住龍鍋子哭訴著：“兒呀，媽媽沒有盡到家庭的責任，當了逃兵，對不起你們，這6個紅紙包算是我的對你們的一點小補償，知道你要來看望我，我跟你這個爸爸早就準備好的，每個紅紙包里1000元，包括我的孫子、孫女（龍鍋子的兒女）每個家庭成員人均一個，如果你爸爸還在生我的氣，不要我給他的錢，兒呀，你就自己留著貼補家用。”

　　龍鍋子不肯收下媽媽的給的錢，那年頭錢還很值錢，6000元不是個小數目，可能會是媽媽和繼父幾年勞動所得的總和，況且，媽和繼父生的3個孩子正在讀書，負擔也是很重的。后來通過妹妹協調，盛情難卻之下，實在推托不掉，龍鍋子只好收下媽媽給她3個孫輩的紅紙包。

　　領了媽媽的心意，老人家臉龐流露出欣慰的笑：“你回家告訴他們，安徽碭山的奶奶非常想念他們，以后放暑假，你跟你媳婦帶他們一起到我們果園來看看，他們會跟你一樣，愛吃我們這里的碭山梨。你繼父給你的碭山梨苗木，回去就栽在我當年栽的木梨樹旁，不要挨的太近，留個2～3米的間距，待樹成活長大結果了，每逢秋天，他們天天能吃到碭山的梨。”

　　此時，龍鍋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了。妹妹在寫他的信里說：“媽媽這幾年老了許多，常感身體有所不適，越是這樣她越想見到你。”龍鍋子旋即問媽媽：“我妹說你時常感覺身體不舒服，你要告訴我具體情況，我們老家名中醫徐萬江開出的中藥方很靈的，回家我把你哪里不舒服的情況告訴他，請他開藥方，配好了藥，我寄給你。”媽媽說：“不用了，老毛病了，好一時壞一時的，沒個規律，身上疼痛的時候就想見到你，于是我就叫明娥寫信給你，見到你在眼前，媽感覺啥病沒有了，不是好好的嘛。”

　　扁擔挑回碭山梨

　　龍鍋子看到了媽媽和妹妹，還有繼父，圓滿地完成了千里尋親的任務，即將離開碭山梨園，踏上回家的路。

　　臨行前媽媽和繼父送了他很多梨，一包又一包，一袋又一袋，背不動也扛不動，只能裝在兩只籮筐里用扁擔挑回家。繼父說：“我用三輪車把你送到我們縣城汽車站，用不著你挑了，不知道在你們那里下車后離家還有多遠，不管遠近只能由你費力氣挑回去了，辛苦你了。”

　　龍鍋子又叫了他一聲爸爸：“你人真好，送了我這么多碭山梨給我，回去分給我們張家一家一包足夠了，辛辛苦苦種出來不容易的，弄的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再來了。還有，你對我媽媽好，媽媽都告訴我了，我媽媽現在身體大不如從前，還望你今后多多照顧她。”龍鍋子說一句，繼父“嗯”一聲，末了總結性概括了一句話：“我生是你媽的人，死是你媽的鬼，苦了我自己也要讓她過好今后的每一天，大少爺你放心好了。”

　　昨晚，媽媽叮囑龍鍋子：“回去一定要把你這位爸爸送你的碭山梨苗木種植成樹，若你爸爸走在媽前面，媽就回老家一次，看看當年我栽的那棵木梨樹和你栽的碭山梨樹，看看我的孫子孫女和張家宗親；若媽走在你爸前面，媽的這個打算就不存在，等于白說。”

　　媽媽的話觸碰到了龍鍋子的情感底線上，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己，情郁于中，抑制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媽媽啊，兒沒資格批評你又什么不對，可是你剛才講的話，句句像刀一樣刺痛了兒的心，事情都過去那么年了，一切向前看，兒以后有機會再來看望你老人家，千萬不要再說刺痛兒心的話了。”

　　媽媽連連點頭答應，旋即用熱毛巾把子擦去龍鍋子臉上道道淚痕，自己的眼圈也濕潤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動對龍鍋子說：“兒呀，錯在媽媽，如果媽有來生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祠堂里分發碭山梨

　　龍鍋子終于到家了。他把兩大籮筐碭山梨沒挑回家，放在張家祠堂里，挨家挨戶請人來把梨拿回家。講好一家來一個人，結果是戶戶全家出動，一個不落，不一會兒，祠堂里人聲鼎沸，熱鬧異常，勝過了廟會。大家問這問那，龍鍋子有問必答，像開新聞發布會似的，權威解答。

　　當晚輩們知道二伯母在安徽那戶人家，日子過的還不錯時，個個心都放下了。只有我二伯蹲在祠堂旮旯里，抽著旱煙自言自語：“她日子好過了，我日子不好過，誰來管我啊？”這情形讓晚輩們起了憐憫之心，但愛莫能助，沒有辦法的事情。

　　一家家拿著龍鍋子分給碭山梨回家去了，祠堂里只剩下龍鍋子跟他爸爸兩個人。要不是龍鍋子的媳婦叫他倆回家吃飯，不知道這爺兒倆何時走出祠堂。龍鍋既體諒媽媽，又舍不得爸爸，是個好人、苦人、不幸的人。

　　張家晚輩一起出動栽梨樹

　　那天龍鍋子從碭山尋親回來，代表他那離家出走多年的媽媽，在張家祠堂里把一包一袋的碭山梨分發給宗族每家每戶，一個不落，這是張家自古以來的一條規矩：寧漏一莊，不漏一家。二伯常說：“這規矩是老祖宗定的，家譜里都寫著呢，自從南宋以來，我們張家出過多少進士、舉人、秀才，當大官、做翰林學士，所以才有了張官莊這個地名。”

　　自從二伯母離他而去以后，他的常言里多了句對老祖宗的怨懟：“咋不加上凡進張家門的婆姨，不得擅自離家出走這一條呢？”晚輩們感覺二伯的話說得很搞笑，都能把他婆姨出走的事兒，怪到老祖宗頭上來了，一個個聽的捏住鼻子，屏住呼吸，不敢笑出聲音來。

　　那天在祠堂里分發碭山梨的時候，龍鍋子不忘交待了一句：“各家各戶梨拿回去品嘗，如果覺得比我家的木梨好吃，明天早上請到我家院里集中，一起栽種你們二伯母送給我的2棵碭山梨樹苗。”龍鍋子是張家二代人的頭，宗族排行第一，每遇到難事棘手的大事，都請他拿主導意見和定奪，很有權威性的族人，盡管他是晚輩。

　　長輩們免了，第二天早上跟龍鍋子同輩分的張家人來了50多人，還有外姓人來看的，幸虧他家的院子大，要是小點兒，必說栽樹了，怕是連人都轉不過身來。

　　到栽樹的時候了。龍鍋點燃了一炷香，手持碭山梨樹苗，虔誠地對著媽媽和繼父家梨園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喃喃道：“媽媽，我臨別時你倆交待我要把梨樹苗栽好，今天輩們都來到我們家院子，他們都說你送的碭山梨好吃，就跟我一起栽樹來了。我向媽保證，所栽的2棵碭山梨樹苗頭年活，二年長，三年掛果滿院香，跟媽當年在家時栽的那棵木梨樹一樣，枝繁葉茂，茁壯成長，滿樹梨子掛鈴鐺。”

　　兩棵碭山梨樹苗栽下，資深梨樹居中，左右各植一棵新苗，按媽媽說的距離相距3米，不偏不倚。龍鍋子心細，準備了一只杯子，提來兩桶水，叫參加栽樹的同輩人，一人舀一杯水，給樹澆水。龍鍋在碭山時聽媽媽教過的，新栽的樹苗要吃足水，這樣更容易成活和生長。栽樹他是外行，一律聽媽媽的。

　　寒來暑往，當年龍鍋子帶領同輩人栽下的2棵碭山梨樹，如今長成了大樹，每年秋天果實掛滿枝頭，張家族人吃光了2棵樹上的碭山梨，待木梨熟過了掉在地上，他們這才發現自己冷落了這棵老梨樹上結的果。

　　龍鍋子的媽媽走在了他爸爸的前面，他忽然想起那年媽媽在梨園跟他講過話：“要是你爸爸走在媽的前面，媽回家看看你栽的碭山梨樹，看看我的孫輩和張家宗親們。”

　　二伯母終究沒能等到這一天的到來，因為她曾愛過又恨過的人還在，不能成行，這樣的遺憾一直延續到老人家的離去。不久，我二伯也走了。

　　然而，那兩棵碭山梨樹還在，已是耄耋之年的龍鍋子在微信里告訴我：“老弟啊，今年的碭山梨長的特別多，歡迎你回來品嘗。”我答應他了，擇日成行。

　　碭山梨緣寄深情。誰能想到呀，千里之外的張官莊與安徽碭山因梨結緣，是二伯母生前令二伯郁悶、尷尬的事情，成就的傳奇故事，這是真的！

　　寫完碭山梨緣寄深情一文，我就在想，人生的一切按部就班或許都是尋常的，那些以叛逆的心態走出藩籬的人們未必都是錯的，對錯的答案要看結局，更要看后人對前人的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