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至隋唐時期,人們對書法藝術(shù)的認知尊重是今人難以想象的,那么,繪畫藝術(shù)的狀況又是如何呢?
我們先來看一看大畫家顧愷之的遭遇,就可以知道個大概了。
顧愷之(348年—409年)字長康,是東晉時的晉陵無錫即今天無錫市人,是位杰出的畫家、繪畫理論家和詩人,他自稱自己有“三絕”:才絕、畫絕、癡絕。顧愷之尤其擅長丹青繪畫,對人物像、佛像、禽獸、山水等圖寫,是精致維妙。他的畫重在傳神,其“遷想妙得”“以形寫神”的繪畫理論,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發(fā)展奠定了理論基礎(chǔ)。與他同時代、同朝為官的吏部尚書謝安,對顧愷之的才藝十分欣賞,認為自蒼生以來,未之有也。顧愷之與曹不興、陸探微、張僧繇被后人稱為“六朝四家”,但四家之中,顧愷之自有與眾不同之處。
一.顧愷之畫人物,注重“阿堵”傳神。
人們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顧愷之其實早已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他之所以被稱為“畫絕”,絕就絕在他善于捕捉人物外部特征來進行繪描,其中最關(guān)鍵點就是人物的雙眸即眼睛。據(jù)《世說新語?巧藝》載:顧愷之“好寫起人形”,在圖畫人物形象時“特妙”。有時一幅人物畫畫了幾年,都“不點目精”即不畫人的眼珠子。別人問他為什么,他指著畫面回答說:“人的四體妍媸本無關(guān)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意思是說人的肢體美丑本來就不太緊要,一個人的畫像要能夠傳神,關(guān)鍵就在這個眼睛里頭。“阿堵”就是“這個”的意思。
荊州刺史殷仲堪是顧愷之的上司,顧愷之給許多人畫過像,也想給殷仲堪畫一幅肖像。殷仲堪回答說:“我形惡,不煩耳”。意思是說我形象不好,就不麻煩你給我畫了吧。
殷仲堪“眇目”,有一只眼睛是瞎子。顧愷之是畫人物眼睛的高手,殷仲堪面部上的這點缺陷,肯定可以通過他的神來之筆達到“整容”效果。他勸殷仲堪說: “明府正為眼耳,但明點瞳子,飛白拂其上,使如青云之蔽月,豈不美乎!”
“明府”就是指殷仲堪,就如同人們尊稱領(lǐng)袖人物為“明君”一樣。顧愷之為了安慰“形惡”的上司,把上司的缺點夸獎成為優(yōu)點、特點,說殷仲堪的形象之所以與眾不同,就在于眼睛,他要通過藝術(shù)處理來達到化腐朽為神奇的藝術(shù)效果。好一個“青云蔽月”,硬是把殷仲堪一只眼睛因“眇”而出現(xiàn)的眼珠眼球黑白比例失調(diào)的劣勢,巧妙地轉(zhuǎn)化成了優(yōu)勢。
殷仲堪一聽,很是高興,同意顧愷之給他畫像。顧愷之不僅懂繪畫藝術(shù),更能猜摩人物心理,如其說他是“畫絕”,不如說他是“畫神”,這個“神”不是神仙的“神”,而是人物“神態(tài)”的“神”。
顧愷之之所以敢于為瞎了一只眼的上司作畫像,并且令上司十分滿意,就是因為他對“阿堵”觀察拿捏得精準、透徹、細膩,是中國繪畫界一流眼科“美容整形”專家。
二.顧愷之畫人物,注重結(jié)合所畫人物的詩歌語言意境及職業(yè)特點。
顧愷之曾為歷代古圣賢畫像并贊。在給曹魏政權(quán)時期的嵇康作畫像時,嵇康有《贈秀才入軍》組詩,其第十四首有:“目送歸鴻,手揮五弦”句。顧愷之一邊為嵇康作畫,一邊嘴里念念有詞:“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不經(jīng)意間,一個形神皆備的歷史人物嵇康形象,很快就給勾勒描摹了出來,時人稱為“妙絕”。
在為魏晉時期的裴楷作畫像時,顧愷之在裴楷的臉頰上“益三毛”,即在人物的臉上添畫上三根細毛。觀畫者問他為什么要這樣“添筆”,顧愷之回答說:“裴楷俊朗有識具,正此是其識具”。他把增加的三根細毛視著是裴楷的“火眼金睛”了,是裴楷明察秋毫的象征性符號。
觀賞裴楷肖像畫的人們在畫面上仔細尋找,頓時覺得增加了三根毫毛,“如有神明,殊勝未安時”。給裴楷臉上憑空添了三根毫毛,觀賞者都說人物形象比原先神氣多了,如若神明一般。通過采取對人物面部“添筆”的畫法,顧愷之把人物的職業(yè)特征和通達能力給生動地反映了出來。如果沒有高超的繪畫技藝和對人物性格職業(yè)進行細致研究,弄不好就會畫蛇添足、畫虎不成反類狗,顧愷之通過“添筆”實現(xiàn)了人物畫的藝術(shù)突破,取得了理想的藝術(shù)效果。這也應了一句古話:藝高人膽大。
顧愷之在為兩晉時期的名士謝鯤作畫像時,把人物置身于山崖亂石之中。
原來,謝鯤有一次到建康公干,司馬紹曾問他:“時論都將你與庾亮相比,對此你有什么看法?”
謝鯤答道:“以禮制整飭朝廷,為百官作榜樣,我不如庾亮;至于一丘一壑,寄情山水,我認為可以超越他。”這是謝鯤的謙遜表白,體現(xiàn)了他為人曠達與自己向往的山水之樂,這在當時傳為佳話。
所以當別人問顧愷之為什么要將謝鯤的畫像置于山崖亂石中來構(gòu)圖時,他回答說:“謝幼輿曾經(jīng)說過:‘一丘一壑,自謂過之。’就應該把他安置在山崖溝壑間。”謝鯤,字幼輿。說明顧愷之每畫一個人物,都事先進行了功課,所以能抓住人物的特征來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
三.顧愷之畫人物,注重從生活實踐中獲得感悟啟發(fā)。
藝術(shù)家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于實踐,這個實踐包括書本知識和現(xiàn)實生活內(nèi)容,有的是直接的,有的是間接的,顧愷之也不例外。
《晉書》卷九十二《文苑列傳?顧愷之》記載,“愷之每食甘蔗,恒自尾至本。人或怪之。云:‘漸入佳境’。” 是說顧愷之在平常吃甘蔗時與常人不同,別人喜歡從最甜的地方吃起,愈吃愈不甜,結(jié)果把很長一截甘蔗扔掉了;而顧愷之卻一反常態(tài),在吃甘蔗時,先從甘蔗末梢不甜的地方開始吃起,結(jié)果是愈吃愈甜。有人覺得他的舉動很奇怪,甚至有的人認為這是顧愷之“癡”的表現(xiàn)。究其實,是人們長期以來,誤讀了顧愷之的藝術(shù)心境。
顧愷之把繪畫時的藝術(shù)感受與生活中吃甘蔗時的甜淡感受進行類比,體悟出生活與繪畫過程中“漸入佳境”的美妙過程。從吃甘蔗中悟出了繪畫哲理,還是從繪畫中悟出了生活哲理,是吃甘蔗啟發(fā)了繪畫還是繪畫啟發(fā)了吃甘蔗,二者很難說是誰影響了誰。
由苦到甜的生活是最值得回味的,同理,一幅精品繪畫,也是在畫者筆端一筆一描地慢慢孕育出來、漸入佳境的,最后瞬間呈現(xiàn)的鮮花綻放,那一定是經(jīng)歷了“十月懷胎”艱辛后的“一朝分娩”,藝術(shù)之花終于結(jié)出藝術(shù)之果。
當然,顧愷之也在萬象生活中學到了些負面東西,如為了達到自己的風流欲望,贏取鄰家女孩的芳心,大名鼎鼎的顧愷之竟然也玩起了巫術(shù)“鬼馬刀”名堂。據(jù)《晉書》顧愷之本傳記載,顧愷之“嘗悅一鄰女,挑之弗從,乃圖其形于壁,以棘針釘其心,女遂患心痛。愷之因致其情,女從之,遂密去針而愈。”他曾經(jīng)喜歡上了鄰居家漂亮的妹妹,就狗膽地去挑逗勾引,誰知卻遭到了女孩的拒絕。這說明,當時像顧愷之這么大名頭的畫師們在社會上是沒有什么地位和影響的,老百姓根本不把他們當回事,更不要說還有什么年輕的女“粉絲”了。
怎么辦?顧愷之就充分發(fā)揮自己的繪畫才能、尤其是擅長畫人物的天賦,將鄰居家美女形象畫在了自家墻壁上,朝思暮想;同時又施行小小巫術(shù),用一根棘刺作針,將其釘在美女畫像的心臟部位。說來也真神了,那位鄰家女孩果然患起了心痛病。顧愷之就乘機去獻殷情,表愛意,最終打動了女孩芳心,“女從之”,顧愷之得以如愿以償。達到目的后,顧愷之又悄悄地把畫像上的棘針給拔掉,鄰女的心疼病果然好了。
關(guān)于顧愷之通過巫術(shù)來騙取鄰女芳心、讓她乖乖以身相許一事,史書上雖只聊聊幾句,但卻留下了許多歷史信息。一是那時的女子沒有社會地位,為人妻為人妾都很正常;二是當時的顧愷之和鄰女應該都是單身漢吧?說不定兩人都是外出“打工”的。否則,如果鄰女是與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生活,她生病了,是輪不到顧愷之去獻殷情侍候的;顧愷之若是有家室妻兒,他膽敢在自己家里的墻壁上畫上鄰居家女孩的巨幅畫像,并且最后還去串門侍候表白、讓女孩心甘情愿地“從之”?
千年以還,人們常常將其歸結(jié)為封建文人雅士的“戲女”“琴挑”嗜好,說顧愷之雖然“癡”,但有時卻工于心計,發(fā)揮自己特長,實質(zhì)有點“黠”。今天看來,也只能視為給顧愷之平添了一段歷史佳話罷了。
如果說顧愷之性格中真的有“黠”的一面,他雖然是文學、繪畫藝術(shù)大家,但他還是要有自己的真正飯碗,就是置身封建官場,并在其中打拼。不似今日之畫家、作家,生活有保障,工作單打一,是“專職”。
正是在與上司同僚的打交道過程中,“不一樣”的顧愷之顯得既可愛合群,有時又顯得十分可憐無助。
四.顧愷之以畫為媒,詼諧瀟灑地在官場中立足。
據(jù)《晉書》顧愷之本傳記載,顧愷之的父親顧悅之曾官至東晉尚書左丞,在當時很有政聲。顧愷之博學有才氣,能文能詩能畫,是不可多得的江南才子。他曾經(jīng)作過《箏賦》一文,對別人說:“吾賦之比嵇康琴,不賞者必以后出相遺,深識者亦當以高奇見貴。”說明他對自己文學水平的自信和自負不亞于繪畫。
1.顧愷之任“參軍”之職,與兩任領(lǐng)導關(guān)系融洽。
古代的“參軍”是指參謀軍事事務的一種軍職,類似于今天軍隊里的“參謀”“參謀長”。顧愷之曾先后分別擔任桓溫和殷仲堪的參軍。
桓溫是東晉重臣,曾任安西將軍、荊州刺史,持節(jié)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領(lǐng)護南蠻校尉,是長江中上游兵權(quán)的實際掌控者,后官至丞相。顧愷之曾經(jīng)被桓溫聘為大司馬參軍,雙方關(guān)系融洽,顧愷之“甚見親昵”。
由于顧愷之為人隨和諧謔,從不擺大畫家的架子,許多人“愛狎之”,喜歡跟他開玩笑,但顧愷之從來不當真、不翻臉,經(jīng)常順著對方的心愿說話,最后博得雙方哈哈一笑。顧愷之有點像大眾的“開心果”,所以在官場上人緣較好。
桓溫去世后,顧愷之曾去拜祭桓溫墓,并賦詩一首云:“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有人問他:“你是因為有桓溫大人的器重,才有了今天的光明前途。他現(xiàn)在去世了,我們能知道你當時傷心痛哭的樣子嗎?”
顧愷之是憑本事吃飯,并且也是出生仕宦之家,聽了對方的話也不生氣,只是幽默地回答說:我當時痛哭的樣子呀,那可真是:“聲如震雷破山,淚如傾河注海”。問者一聽,哈哈一笑,也就算過去了。
桓溫去世后,顧愷之又成了殷仲堪的參軍,殷仲堪對他也是很好,并“深被眷接”。
殷仲堪在任荊州刺史時,作為參軍,顧愷之肯定也要來到荊州工作。有一次,顧愷之請假回老家無錫探親。當時走水路方便,殷仲堪就將自己的“布帆”借給顧愷之用。當船兒行駛到“破冢”這個地方時,遭遇強風襲擊,直至把布做的船帆給撕裂刮壞了。把借上司用的東西弄壞了,顧愷之很是不好意思,在給殷仲堪寫信時,他還是幽默地寫到:“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穩(wěn),布帆無恙。”
根據(jù)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排調(diào)》記載:“顧長康作殷荊州佐,請假還東。爾時,例不給布帆,顧苦求之乃得。發(fā)至破冢,遭風大敗。作牋與殷,云: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穩(wěn),布帆無恙”。
“破冢”是一個洲名,地點在華容縣。《世說新語》里有一個細節(jié)與《晉書》不同,就是這個“布帆”是顧愷之向上司領(lǐng)導借的,而不是殷仲堪主動給他的。按照當時官位品階,顧愷之乘船時是不能用布帆的。當時封建官員出行時的等級,不僅在馬匹的馬鞍上有說項,在船的風帆用料上也有講究,到了一定級別才可以用“布帆”。
顧愷之給殷仲堪寫信報平安,意思是說,他經(jīng)過“破冢”這個地方時,遇到狂風肆虐,弄得我倒真像是從破墳墓里跑出來的一樣。好在行人安然無恙,帆船也完好無損。
顧愷之向上司報平安,人的安全最重要,布帆撕裂了還可以再縫補,所以依然來個“布帆無恙”,閉口不提布帆被他弄壞之事。
探親結(jié)束后回到荊州后,有人問他“會稽山川之狀”。這里的“會稽”是指會稽郡,包括現(xiàn)在的蘇南和浙江一帶,泛指江南。荊州在長江的中上游,地處現(xiàn)在的“兩湖”地帶,與長江下游的江南景色肯定不同。
顧愷之見有人詢問他家鄉(xiāng)的景色,他用詩一般的語言回答說:“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若云興霞蔚。”美麗的江南景色,早已在畫家顧愷之的筆端,更在詩人顧愷之的詩句中,比起唐人白居易的《憶江南》直呼“江南好”要詩意得多,更是早了450年左右。
2.顧愷之與上司相處,輕松隨意中亦十分注意把握分寸。
桓玄是桓溫的兒子,歷任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lǐng)徐州刺史,相國、大將軍,封楚王。大亨元年(403年),桓玄威逼晉安帝禪位,在建康建立“桓楚”政權(quán),改元“永始”,自己當皇帝。顧愷之在與桓玄相處過程中,更體現(xiàn)了他在“癡”“黠”掩蓋下的故作“糊涂”狀一面。
有一次,桓玄與顧愷之剛好同在殷仲堪那里喝茶閑坐,大家就玩起了智力游戲,就像玩古詩詞的“飛花令”一樣。大家規(guī)定,共同作“了”語,要求說出的每一句話里面,一定要讓人感覺到這件事情是到了盡頭了,沒有任何回旋挽救的余地了,并且是越懸越好。
顧愷之先說:“火燒平原無遺燎。”大火在平原上燃燒,肯定什么草木都不剩了。
桓玄接著說:“白布纏棺豎旒旐。”“旒旐”就是旗幟,這里可理解為“經(jīng)幡”。用白布纏住棺材,旁邊還豎起一面經(jīng)幡,不用問,是說人死了。
殷仲堪接著說:“投魚深泉放飛鳥。”魚入深泉、鳥放飛天,毫無疑問是再也逮不著了。
一輪“了”字令下來,大家不分勝負,不免哈哈大笑。但既然是比賽,就一定得分出個勝負。接著,三人商定,又玩起“危”語游戲,用一句話把事情講得既危險又玄乎。
這下桓玄先開始了,他說:“矛頭淅米劍頭炊。”矛和劍都是兵器,在矛的尖端上淘米,在劍的尖端上燒飯,這夠危險的!
殷仲堪說:“百歲老翁攀樹枝。”這也夠危險的,百歲老人因年老體衰、攀爬樹給摔下來咋辦?樹枝吃不消萬一給折斷了咋辦?這也夠危險的。
正在大家對答處于興頭上時,旁邊有一位參軍插話說:“盲人騎瞎馬、臨深池。”瞎人騎瞎馬,并且是走到了深池邊,再向前一步,就會人馬全部掉進深池子里了。這真太危險、太懸了!
誰知“仲堪眇目”,前文已知,殷仲堪有一只眼睛失明瞎掉了,這位參軍也是個缺少腦子的人,講話不注意語境,無意中觸動了殷仲堪的短處,犯了忌。殷仲堪先是大驚,覺得太危險,但一想到自己“形惡”被部下無意中說破,心中雖然不悅,但還是表現(xiàn)出了大將風度,并沒有去指責鞭抽那位“多嘴”的參軍,只是淡淡地說:“此太逼人!”這個“危”語游戲太讓人心驚肉跳了,不玩了。游戲至此突然收場。
這種游戲場面,在今天看來也是一種奢望,作為參軍,上司能夠與他們打成一片,想來是封建時期軍隊中不多見的。這也反映了顧愷之的政治生涯中,因為有繪畫專長,因為為人隨和,所以上司對他另眼相待是有可能的。
但是,離開了游戲場所,碰到一些棘手問題時,顧愷之的豁達幽默再次展現(xiàn)了出來,使他在政治上少吃苦頭。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對桓玄“竊取”他的繪畫作品這一問題的機智處理上。
3.桓玄竊畫,顧愷之一次又一次甘受紿騙。
《晉書?桓玄列傳》記載:桓玄“性貪鄙,好奇異,尤愛寶物,珠玉不離于手。人士有法書好畫及佳園宅者,悉欲歸己,猶難逼奪之,皆蒱博而取。遣臣佐四出,掘果移竹,不遠數(shù)千里,百姓佳果美竹無復遺余。”桓玄是大司馬桓溫之子,是位名副其實的“官二代”,并且是十分霸道的貪官。
顧愷之因為是桓溫的參軍,毫無疑問要經(jīng)常到桓家,與桓玄等人都很熟。顧愷之曾經(jīng)將一廚柜的畫用漿糊封好柜門后,寄存在桓玄那里,這些畫都是他“深所珍惜”的珍品。桓玄對顧愷之的畫很是喜歡,并且已經(jīng)到了貪婪地步。他將廚柜的背面打開,竊走了所有的畫,“而緘閉如舊以還之,紿云未開”,騙顧愷之說,他沒有打開過廚柜。
顧愷之見封題如初,但失其畫,直云:“妙畫通靈,變化而去,亦猶人之登仙”,故意編造說自己的畫有了靈氣,就像人成仙一樣飛走了,“了無怪色”。這是他在無奈的狀況下,騙別人,更是在騙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精品畫作、自己的心血已經(jīng)被桓玄竊取走了,追問也無用,還不如咸口不語,自認倒霉。
《世說新語?巧藝》注引《續(xù)晉陽秋》曰:愷之尤好丹青,妙絕于時,曾以一櫥畫寄桓玄,皆其絕者,深所珍惜。悉糊題其前。桓乃發(fā)櫥后取之,好加理。后愷之見封題如初,而畫并不存,直云:“妙畫通靈,變化而去,如人之登仙矣。”這就是“妙畫通靈”典故的由來。
顧愷之“信小術(shù),以為求之必得”。他曾經(jīng)通過巫術(shù)騙到了鄰居家女孩芳心,想不到,桓玄后來又反過來利用他這個弱點來捉弄他。
有一次,桓玄將一片柳葉送給顧愷之,紿騙他說:“此蟬所翳葉也,取以自蔽,人不見已。”愷之喜,引葉自蔽。桓玄“就溺焉”。愷之信其不見己也,甚以珍之。
這段文字是說,桓玄將一片柳葉說成是隱身法寶蟬翼,要顧愷之試試看。顧愷之剛接到手,桓玄便對著顧愷之的身上尿尿,將顧愷之全身尿個精透,還告訴顧愷之說:我真的看不見你了。
顧愷之被桓玄惡作劇了,當面尿得他滿身是小便騷氣,但還口口聲聲說法寶真的靈驗,別人果真見不到他顧愷之了。
稍微有一點政治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顧愷之的韜晦計謀,故作不知。顧愷之心里十分清楚:無賴桓玄是在利用權(quán)勢故意玩弄戲耍他,但他不能以卵擊石,因為桓玄陰險歹毒,又權(quán)傾朝野,就連其父桓溫生前都懼他三分。
顧愷之只好忍氣吞聲,讓桓玄把自己尿了一身,只好借“隱形術(shù)”來裝癡賣傻,以保全身家性命。你說他這是癡、是黠還是故意裝呆傻?
顧愷之身處權(quán)力中心,面對奸詐之人,只好委屈求安、大腹容天下,這就是他與一般書畫家“不一樣”的驚人過人之處。
束有春
2020年7月15日于金陵四合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