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你,還好嗎?
網上說,你常常夢見一個人,代表你和他的緣分盡了,你們越來越遠。
我曾篤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你去世的前幾個月里,我看見紅燒肉會想到你,看到涼拌豬耳朵會想起你,甚至看見老花鏡都能想到你,但是,我從來沒有夢見過你。
我也曾相信記憶的力量,我經常會翻看老照片,你的音容笑貌,你的皺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你越來越模糊,我唯一記憶清晰的,就是你慈善的笑。
外婆一連生了四個閨女,受環境影響,她對兒子的渴望近乎病態,所以后來特別溺愛舅舅。家里來親戚,會帶點稀罕物。外婆就把所有稀罕物放在籃子里,用繩子掛在房梁上,舅舅想吃,放下籃子拿出一塊,給舅舅吃完,再掛上去。但是外公,每次都是樂呵呵地給孩子們均分食物。
我是外婆家最大的孩子,舅舅長大后,外婆又把對舅舅的愛轉移到我身上。但是相比于外婆熾熱的偏愛,我更喜歡外公內斂的疼愛。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是坐在外公的二八大杠自行車上長大的。大爺家生了哥哥,重男輕女的魔咒又繞回我身上。爺爺奶奶更疼愛哥哥,所以我們家一直靠外公外婆的幫扶。姨媽們和舅舅都把我當掌上明珠,外公的自行車橫杠更是我的專屬寶座。
最開心的是收電費的時候。外公提個黑色的皮包,一層放電費單,一層放現金。而我,會瞅準時機,跑過去大喊:“外公,我渴了。”外公總是從口袋里變戲法似的摸出幾個硬幣。
外公早摸透了我的小伎倆,只要我開口,他總能摸出零錢,像是準備好似的。不過,也不怕他不給,我可是會訛人。坐在他自行車橫杠上,等他快剎車時,手朝閘那兒湊湊,他剎閘的時候,我裝作被他擠了手,鼻涕和眼淚一抹,這一招是我的殺手锏,每次都管用。
外公是什么時候開始老的呢?
大概是從我上大學開始吧,媽媽經常接到電話都會有意無意避開我。次數多了,反而讓我懷疑。在我的觀察下,零零散散拼湊出一段不完整的信息,外公生病了,需要做手術,他開始便血。
那些在醫院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天天能和外公膩在一起。白天我上班,下班去醫院。帶著外公外婆逛逛,吃晚飯,變著法子逗他開心。實習工資不高,所有的錢都用在了陪伴外公吃喝上,仿佛我一夜之間懂得了擔當和責任。不再癡迷名牌包包,不再追求昂貴的化妝品,因為我用工資做了更有意義的事,烏鴉反哺羔羊跪乳,何況我們活生生的人呢?
外公過慣了簡樸的日子,一頓一百多元的晚飯他覺得不可思議,我便會編價格騙他,有時他會吵著看賬單,我就會偷偷提前付老板一多半飯錢,再讓老板配合我演戲。多么幼稚的游戲,我們玩得不亦樂乎,就像小時候,我只要想買東西,手就會被夾,如此回想起來,外公的愛太沉甸甸了。
外公是2021年去世的,距今整整兩年零一個月了,我最近總是夢到他,那么真實那么熟悉。夢里,我在看書,忽然聽到鑰匙孔轉動的聲音,然后光影一動,門開了,外公站在我面前,好像旅行剛回來。我只記得,自己太開心了,光著腳丫就飛奔著向他跑去,圍著他手舞足蹈,問他去哪兒了。他說:“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我又哭又笑,然后就醒了。
今早,我又夢見外公了,我笑著問他:“你回來了?”他笑著搖搖頭,像哭了。
然后,我恍惚醒來,眼睛潮潮的,像是有霧。
夢里也好,夢外也罷,我依舊想念我的外公,那個用二八大杠載著我童年的老人。現在,我迷茫的時候,雀躍的時候,看見那輛二八大杠的照片,我就能平和下來。
鮮的甜的,酸的苦的,都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