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劍明

　　“寒露”陰了一天，我在南京頤和路上走走，到處都是秋的涼露，路兩側的老式院落里，傳出陣陣桂花的香氣，在這個并無秋寒的傍晚散步，雖然沒有月色，我還是想到了晚唐詩人李商隱的《昨夜》：“不辭鶗鴂妒年芳，但惜流塵暗燭房。昨夜西池涼露滿，桂花吹斷月中香。”

　　我一直比較喜歡李商隱的詩，這世間一景一物，但凡經了他眼，就有別樣的靈動和深情。這首詩作于大中五年的秋后，桂花之芬芳馥郁，使他生發感慨。他說，我站在西池的水邊，到處都是寒秋的涼露，桂花吹斷月中香。人們都說月亮里有桂樹，桂樹上的桂花是有香氣的，可是在昨天晚上，連月中桂花的香氣都消逝了……是嫌自己青春已逝還是什么？明明有香，卻說沒有，這是李商隱無可奈何的感情嗎。

　　我身邊走過幾個芳華少年，現在正是“開學季”，他們是南師大的新生，正在拍照。是桂花奇特的香氣和四季常青的葉子感染著他們。

　　李商隱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溫李”。他的詩構思新奇，風格秾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優美動人。因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不得志。但他從年輕到晚年，都不斷寫著一系列關于《無題》的詩，隱情之深、跨度之長，有理由認為，這是他不能放棄的情感和靈魂“日記”。他如此忠于自己那不為人知的感覺，雖為“隱”，但也是少有的作為詩人的真誠。

　　我被邀請，為與之同行的大學生拍照，他們一行六人，竟然都是“文學院”的，與我這個“文藝老年”也有話題。當我們聊到李商隱時，他們也顯出了“文青”的一面——秋露涼，有月亮，昨夜是中秋十五。李商隱在萬家團圓的日子里，想到自己奔波蒙塵，只有桂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思鄉之情我們也會有。——王同學說。還有，“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詩人重逢了讓他曾經魂牽夢繞的道姑宮女，相別數年，大家還是一見有情，讓晦暗的日子有了桂花香氣的清明。——我夸他厲害！知道的真不少！

　　無論李商隱的“昨夜”是哪種，都不能掩隱他對“桂花香氣”那種獨特的審美，那是從月亮上飄下來的天香，那種橫絕的馥郁。我說，在唐詩中寫桂花的，有“冷月無聲濕桂花”，在宋詞中寫桂花的，有李清照“自是香中第一流”，但都沒有李商隱這種流動感，仿佛是嫦娥薄如輕紗，又密如云霧的廣袖，將桂花的香氣雄渾又靈動地傳遞過來，一直到今天。只有到我這個年齡，才會對“涼露滿”有一份與李商隱的共情。以至于讓我常常有一份探隱的興趣。到底是怎樣的“昨夜”，讓詩人如此難以忘懷？只剩下如歌如訴的花香！

　　這是今天，我在短短的頤和路上，無法說得清的。